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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凡事決而不斷,斷而不行能成?一輩子沒出息!不是外人我才同你說這樣的切己,……怪!怎樣年輕人老是畏首畏尾,這可真沒有辦法!……

  「我記得我加入同盟會時比你們年紀小,約當身木的年齡吧。那時簡直是大逆不道,亡命叛徒!」

  主人說到這裡且不續說下去,端正地坐起來,對巽甫直看,等待他的答覆。

  話裡明明有刺,雖是比較算深沉的巽甫不自覺地臉上一陣發燒,接著緩緩答道:

  「不是,……不是畏首畏尾,我怕像我沒有什麼用。講到這個,還是老佟——你也認得——他好得多,有研究,有毅力。……」

  「不!」圓符把小桌上的花茶杯端起來呷了一口,「不,巽甫,我觀察人的本事,不誇口,相信不會大錯!老佟是幹才,與你不同。——因此我不能與他同行,可不是嫉妒。笑話了,我還同年輕人去爭功?你相信,用不到解釋我另有意思,頗為複雜,現在不能談。一句話,你走不走?給我答覆。日子定了,不能再遲疑下去,別人都說妥了,只有你,只有你!」

  末後的三個字語音強重,他對紅了臉的巽甫一瞬不瞬地直看。巽甫從斜面避開他的眼光,微微偏過頭來,答覆:

  「容我想……」

  還有一個想字沒說出口,圓符即時在少有皺紋的嘴角上堆出從容的微笑:「好,你想!只有今天,明天絕早你要給我確切的回答。一個禮拜後動身,好在是你去不去用不到避諱。」

  「是的。」巽甫這兩個字答應得有點吃力。

  久有經歷的圓符這時已有了把握,便不催迫巽甫了。很不在意地同他談著這次遠行的目的,與觀察的注意點,以及民黨要竭力組織,恢復從前的光榮與革命的計劃。他毫不猶豫地對這個青年人敘說,仿佛是與老黨員相談一樣。

  他說:「五四,五四,五四是近代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個轉折。他們也把文藝復興作比擬,其實這個重大事件內面的骨子還是政治問題。我是幹這一行的,中國政治的不清明便永無辦法,枝枝節節的提倡,受不住惡勢力的湮沒。……所以想著三民主義的復興,我個人認為是中國未來的大路。——尤其是民生,你該看過《建設雜誌》吧?……這次我們秘密到那裡走一趟,並不是盲目地信從。到底要看清楚那個國度是怎麼辦的,與辦的什麼事?巽甫,你會覺得我是想依附老勢力作活動?哼!老勢力在哪裡?民黨正預備著一個重行振作的大計劃,要改黨,造黨,這時機再好不過。我是與黨有歷史的。——再一說,為民眾也得幹一下,你對於政治問題並不是沒有研究、主張,怎麼樣放開一邊,先去借機會看看光景,……知人知彼!……」

  他約略地談到這幾句話,便突然中止了。他說時態度是從容,鄭重,像在群眾中演說一樣,只差是聲音低些。

  巽甫對於這些事自然也明白,現在他心裡委決不下的是去一趟能夠看看那地方的情形,無論好壞,不是於自己沒有益處,但所謂民黨革命的勢力在將來有無把握?圓符正是一頭沉的主義,他在這個大城中站不住腳,任何地方也能去,類如廣東,上海。自己呢?不過是個熱心的青年學生,羽毛在哪裡?這件事對於自己的未來確有關係,去了,回來呢?革命如鬧不成功,還有自己的去處?再就是為什麼這位政治家不把主張最激烈的老佟約了去,單挑出自己來?……

  他一面聽著圓符的滔滔議論,一面用手拈弄著小桌子上的香煙盒,紛擾地尋思。

  突然,那政治家另換了一個問題道:「巽甫,近來見到義修沒有?我這裡久不見他了。雖是在報館裡編副刊,可是我不去報館便碰不到他。……」

  巽甫明白這是圓符怕自己想剛才所說的事件過於沈悶了,所以另找到一個談話的材料。

  「呃!義修,他自從去年畢業之後,要停一年再升學,這是有一點原因的,你不知道?」

  提到這位新文學者,巽甫也覺得口角上添加了不少的活氣。

  「我當然不如你們清楚,不是為戀愛?他,——義修准會掉在戀愛的坑裡去。」

  「坑不坑可不敢說,他不升學正是留以有待。」巽甫笑了。

  「留以有待?這,我倒不明白,待什麼?」

  「待到下年人家畢業後一同去升學呀。」

  「啊!原來如此,同誰?是不是密司蕭?……」

  「大概沒有第二個,義修真也能,他會找自己的陶醉。」巽甫這兩句話有點譏諷,卻也有點羡慕。

  「這不容易!你們這些份子講戀愛不是很難吧?」政治家也感到這樣問題的有趣,臉上的顏色安和了不少。

  巽甫搖搖頭:「不一樣,像我便講不成這類玩意。」

  「說到家的話,義修未免名士氣的厲害,雖然我不反對青年人弄什麼戀愛的玄虛。」

  政治家仿佛還有一套對義修的評論,布簾子掀動,一個聽差的挨進來,手中攥了一疊的名片說:

  「外面有教育聯合會的幾位代表,還有省議會的人都等著見。」

  巽甫趁著這個機會便走出來。

  圓符待他走到門口,還囑咐了一句:「明天早上見,在你上班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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