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中國大眾教育問題(6)

中國大眾教育問題(6)

　　八大眾歌曲與大眾唱歌團

　　1．什麼是大眾歌曲？

　　大眾的歌曲是大眾的心靈的呼聲。它是用深刻的節奏喊出大眾最迫切之內心的要求。少數天才之創作必定是符合了這個條件，才為大眾所歡迎而成為大眾的音樂和大眾的詩歌。大眾的歌曲是要唱出大眾的心中事，從大眾的心裡唱出來再唱進大眾的心裡去。它來，是從大眾的心裡來；它去，是到大眾的心裡去。

　　那少數的音樂和文學天才怎麼會知道大眾的心事呢？他們如果老是坐在沙發椅上享現成福，那是永久不會知道的。可是，他們也無須學孫悟空要鑽進人家肚皮裡才知道人家肚皮裡的事。他們只須站在大眾的戰線上來做鬥士，便能感覺大眾的艱難，瞭解大眾的需要，說大眾要說的話語，唱大眾要唱的歌曲。一個脫離了大眾生活的天才決寫不出大眾的歌曲來。因此，大眾的歌曲可以說是大眾運用天才寫起來的。簡直可以說，是大眾共同創造起來的。

　　2．民眾歌詠團之偉大

　　劉良模先生所創的民眾歌詠團是大眾音樂以最正確的形式表現出來的。這種歌詠團現在在中國各大都會裡都有了組織。最初在上海我曾經聽過一次二三百人的合唱，他們是預備到高橋去唱給鄉下人聽。近來看《永生》又知道他們一團七百人，於六月七日在上海西門公共體育場合唱給五千人聽。會場中曾有警察來干涉，但是聽啊「中國人連中國歌都不能唱了嗎？」這個五千人的吼聲是使警察不好再說話。最近六月二十日夜裡，香港民眾歌詠團團員四百人在青年會體育場上對三千民眾合唱，把民族自救的聲浪打到每一個聽眾的心裡去。我這次也是聽眾之一，親自感覺到這個運動的前途的偉大。

　　3．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產生？

　　民眾歌詠團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從前為什麼沒有這樣活動？我可以說像民眾歌詠團這種組織，不是偶然可以產生的。比如一種花，它是原來有生命，但是氣候未到，它是開不出花來；氣候已到，它便自然而然的開出美麗的花了。音樂是大眾心靈的呼聲。大眾歡喜唱歌，那是無可懷疑的。每一個大眾的心靈裡都潛伏著音樂的種子。但是在那偉大的音樂氣候未到以前，他們只能唱幾套小調兒過過癮，表現不出很大的力量。這好比是一種子在地下吸收一些潮濕時所發出的低微的聲音。現在是偉大的時代的前夜，大眾是預備開口了。春天到了，你能叫桃花不開嗎？夏天到了，你能叫荷花不開嗎？秋天到了，你能叫菊花不開嗎？冬天到了，你能叫梅花不開嗎？大眾的時代到了，你能叫大眾的口不開嗎？

　　因為日本帝國主義不斷的侵略，中國是遇了空前的大災難。中國大眾不肯亡國做奴隸。中國大眾要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生存。中國大眾要為自由而戰，為平等而戰，為生存而戰。

　　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是戰鬥的音樂，最偉大的文學是戰鬥的詩歌。中國是在發動一個空前的民族解放的偉大戰鬥，在這個時候，是自然而然的會跑出最偉大的戰鬥的音樂與戰鬥的詩歌。

　　戰鬥的音樂與戰鬥的詩歌之外，次有力而也含有普遍性的是戀愛的音樂與戀愛的詩歌。戀愛的音樂與戀愛的詩歌在古時與野蠻社會裡也是大眾的集體活動。在擇配結婚的時候，一群一群的青年男女奏著戀愛的樂，唱著戀愛的歌，跳著戀愛的舞。但是在開化的國度裡，這種集體的歡會是失掉了，戀愛變作個人的事，戀樂戀歌都變成靡靡之音而為大眾

　　集體生活所丟棄。但是仔細考察起來，戀愛是性之戰鬥也是戰鬥的一種。戀歌戀樂未嘗不可以和戰歌戰樂相通。假使把革命與戀愛打成一片，使戀愛受著革命的領導，那末武裝的

　　戀歌戀樂也可以成為偉大的作品而為大眾所欣賞。

　　其次就是工歌。工歌也是戰歌的一種。它是與自然界和剝削者戰鬥之呼聲。武裝的工歌當然是有它的偉大，也當然是大眾歡喜吃的家常便飯。

　　受著時代的偉大的感動，音樂的天才自然會創作大眾高興唱高興聽的音樂，文學的天才自然會寫出大眾高興聽高興唱的歌詞。從前有人寫一首歌要找人做個譜很難，有人作一個譜要找人填一首詞也很難，勉強配合起來，好比舊式結婚，總難中意。有時弄出絕大的笑話，開學歌配上出喪的音樂。其實，它們不但是不相配，而且是音樂不成音樂，歌詞不成歌詞。現在卻不同了。一首前進的歌，要一位前進的音樂家做個譜，他的譜就恰到好處。一個前進的譜要一位文學家填一首詞，他一填就填到天衣無縫。而且唱起來，大眾都興奮。這是因為什麼緣故呢？因為制譜者、做歌者、唱者、聽者都是遇著同一的大災難，發生同一的大覺悟，參加同一的大戰鬥，是必須的唱出同一的大和聲。

　　我所說的音樂天才和文學天才並不是超人的天才。有音樂的天才而實際上不是一個與大眾站在一條戰線上和大災難拼命的鬥士，他寫不出感動大眾的樂譜。有文學的天才而實際上不是與大眾站在一條戰線上和大災難拼命的鬥士，也寫不出感動大眾的歌詞。現在能寫大眾的歌詞的人是比較的多，能寫大眾的樂譜的人還很少。聶耳先生之死是中國大眾音樂的一個最大的損失，幾乎是等於音樂之國裡失掉一個東北，東北可以收回，聶耳不能復活，這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啊！中國有音樂天才的人數本來也有一些，多數到現在還是站在大眾戰線之外，享受個人的自由幸福。這些朋友到現在還寫不出一件為大眾歡迎的作品，這不是很可惜嗎？但是我相信，只要他們一加人大眾的隊伍和民族的大災難開始拼命，就不啻是聶耳先生一個又一個的復活了。

　　然而聶耳先生給我們的音樂遺產已經是很可寶貴了。我們的勞苦大眾自己創造的山歌也不錯。還有好些前進的文學家所寫給大眾的詞也值得感謝：這些人都是把他自己的生命放在大眾的戰鬥裡，才把他們的天才發揮出來，寫成大眾的音樂，大眾的詩歌，使大眾有東西唱，興高采烈的唱了又要唱。

　　4．大眾唱歌之前途

　　民眾歌詠團已往的成績是值得讚美，以後的前途是更加偉大。現在就我所想到的提出幾點意見，供這運動的同志做參考，同時，希望大家指教：

　　(一)改個名字名字要符合大眾語。歌詠的詠字不很通俗。我提議把它改為大眾唱歌團。

　　(二)越多越好從前韓信用兵多多益善，大眾唱歌團的團員和大眾是越多越好。少則要做到一千人唱，一萬人學；多也不妨一萬人唱，十萬人學。舊世界只有小巧之美。那大量之美是一個新的觀念。我希望大眾唱歌能給這「大量之美」或「集體之美」一個深刻而具體的印象。

　　(三)大眾開口大眾到會場上來不是聽，乃是學；不是學，乃是學唱。我們只有唱眾，沒有聽眾；起首雖是聽眾，當場變做唱眾。這樣才能更充分的發揮大眾的力量。一群啞巴的大眾有甚麼精神呢？

　　(四)選歌標準大眾唱歌團所選的歌是要有標準。一要意識前進；二要歌譜有精神；三要歌詞不違背大眾語。香港民眾歌詠團所選的歌曲裡就有一兩首用文言歌的，大眾唱著調子而不懂得裡面的意思，效用是未免要減少些。

　　(五)到源頭上去找有些不懂事的人把人家的歌曲亂改或是不小心的抄錯印錯。所以選歌要在源頭上去找材料。比如鋤頭歌的第四段是「革命的成功靠鋤頭，鋤頭鋤頭要奮鬥」。香港的選本是根據一個改錯的本子成了「肩著了鋤頭要奮鬥」。這歌的原意是以鋤頭代表農人，它是招呼農人要奮鬥，並不是叫農人拿著鋤頭去奮鬥。這個選本又把最重要的一首丟掉。這首歌末尾還有一段：「光棍的鋤頭不中用，聯合機器來革命。」鋤頭歌之所以趕得上時代的精神，最要緊的還是後頭這一段。這如何可以把它丟掉呢？再末，香港唱的調子是改得與原來的不一樣。詞不可亂改，譜是多年民眾精神的結晶，更不可以亂改。百代公司出了一張小先生唱的鋤頭舞歌唱片，是根據原來的山歌的調子收音的，可以做參考。我的主要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要謹慎的去找材料，不要輕易的改人家的作品。如果要改，也得先和作者商量，倘若真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是誰也願意接受的。

　　(六)追求歌調的意義在小組練習的時候，每首歌的意思都要討論清楚。這種討論會自然的聯繫到時事的討論，並引起人家去看前進雜誌報章之興趣。

　　(七)引起識字的趣味因為歡喜唱歌就對於歌裡的文字發生趣味。我們如果抓住這種機會運用傳遞先生或小先生的法子教人識字讀書，再使認字讀書與民族解放聯繫起來，也是很有益處的。

　　(八)繼續不斷的辦照民眾歌詠團的辦法，每一工廠，每一店鋪，每一家庭，每一學校或每一集團，只要有十人以上就可派人去教。這是一個頂好的辦法。這種組織應當成為永久的自求長進的組織。因為新的歌曲是川流不息的出來，我們怎麼可以中途而廢呢？我們要繼續的唱，唱到中國獨立、平等、自由了才許它告一段落。

　　(九)軍歌要換我們二百萬軍隊是需要前進的歌曲。不幸得很，他們還是唱著沒有多大意思而很難聽的老軍歌。一個個的軍隊都應該成為一個大眾唱歌團。至少要採用大眾唱歌之集體合唱方法，去唱民族解放之戰歌。

　　(十)大眾唱歌團下鄉鄉下人是歡喜唱歌。暑假、寒假、星期假，大眾唱歌團團員應當下鄉訓練農民大眾唱歌並組織鄉村大眾唱歌團。鄉下的教師如有會音樂的，應當即刻著手提倡鄉村大眾唱歌團，隨時來它一個聯村大合唱。

　　(十一)告音樂天才有音樂天才的朋友不要把自己的天才在靡靡之音上浪費掉。你們要站在民族的聯合戰線上來，替大眾寫樂譜。

　　(十二)告文學天才有文學天才的朋友再不要為文學而寫文學，也應該加入大眾的隊伍裡來為大眾寫歌詞。

　　(十三)別抄襲不要夢想把歐、美現成的歌譜拿來填詞。我們現在所需要的是半殖民地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調子，這個調子在歐、美的音譜裡是沒有的。它是要我們大眾隊伍裡的天才在中國的土壤氣候裡扶養出來。

　　(十四)防止麻醉唱歌是最能啟發人的心靈也是最厲害的迷魂湯。從前的宗教家和現在的法西斯都用唱歌來麻醉人。那個德國的福井範格勒便是用音樂代替納粹黨去麻醉大眾的所謂音樂家。美國大眾上月聽說他要到紐約來做樂隊總指揮，大家都起來抵制，不聽他所指揮的音樂，樂隊裡的隊員也表示不願接受他的指揮。一個麻醉人的音樂家是這樣受大眾的鄙棄，我們看了這件事，是格外明白大眾音樂所應該走的路。在我們提倡用大眾歌曲來喚起大眾的時候，說不定有人也想用假的大眾歌曲來叫大眾再睡睡，睡到亡國再起來。我們要一致留心這種麻醉的策略，先給它打一支預防針。大眾的時代快來到。小眾的靡靡之音應該走開，麻醉大眾的歌曲是格外應該走開。但空言是無濟於事。只要真正的大眾歌曲，繼續不斷的創造起來，便如白日中天，什麼微生物都要消滅了，讓我們努力創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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