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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夜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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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場人物: 劉叔康(老畫家) 楊小鳳(女學生) 賣花女 其他男學生甲、乙、丙、丁 時代:現代 地方:蘇州某飯店鄰接小廳一室 老畫家率其畫徒五六人來蘇州寫生,下榻蘇州飯店,此時適由郊外暢遊歸寓,各人畫布上皆取得自然的斷片若干,左側學生甲,正面近門處學生乙,皆在對著他們輕便的畫架熱心地改畫。唯右側近腳光處他們此來的唯一的並且最使他們一行引為誇耀的女同學楊女士很安舒地,一腳擱在膝上,在恢復她一日間的疲勞,手裡還拿著一本關於蘇州的書熱心地在做著她今日經過的名勝古跡底歷史研究。右側學生丙在洗面打雪花,近又側腳燈處學生丁,于梳好得意的「All back」式的頭髮之後再打領帶。 學生丁 (領帶老打不好,意欲找密司楊替他打,望了他幾眼,但又未便率而出,只好用個聲東擊之法,先請忙於「Self-decoration」的學生丙)老周,你替我打一打罷。 學生丙 (舉起一雙滿著雪花的手)你看看我沒有功夫,你去找密司楊罷,她閑著。 學生丁 (正中下懷,很熱情的走到密司楊)密斯楊! 楊女士 (由書裡抬起頭來)什麼? 學生丁 請你替我打一打罷。我老是打不好。 楊女士 對不起,我不會(依然看她的書去了。 學生丁 不會?(哀求地)沒有的事罷。你今天早晨不是還替老陳(指鄰座改畫的同學)打過的嗎? 學生丙 (雪花打好了,對丁)得了,還是我替你打罷。 學生丁 密司楊會的呀。 學生丙 老兄,別犯傻了。密司楊對於打領結,就像她畫圖的時候取景一樣,也得有點兒「選擇」呀; 不然,她為什麼要這麼遠來畫虎丘的塔,又不就近去畫我們學院後面的那個水塔呢? 學生丁 糟糕!你把我比作那個水塔了。 學生乙 (大笑,停了畫筆。)一點也不差,你看你頭這麼大,身子這麼小,不像一個水塔像什麼呢? 學生丁 那麼難怪了,你們看老陳頭尖尖的,身子那麼胖,可不正像虎丘的那個塔了嗎。 學生甲 (和密司楊,通笑了。)假若我像虎丘的塔,你先生倒有點兒像生公說法台旁邊池子裡的那塊頑石呢。你看,今天劉先生站在生公講臺底下對我們講自然與人生的時候,他一個人不是抱著那塊頑石坐著麼? 密司楊 (笑著說)密斯特張,我替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學生丁 (很誠懇地)不管什麼名字,只要是您取的,沒有不好的。 密司楊 那麼你乾脆不要叫君實了,改叫頑石好不好。 學生甲乙丙 好極了。(拍手大笑) 學生丁 謝謝,我是一塊頑石,你是一顆靈芝草啊,小姐。 密司楊 (啞然)…… 學生乙 看你不出,你倒不老實。 學生丙 別演紅樓夢了,我們趁劉先生沒有回,到外面於玩玩罷。 學生丁 好,去罷。 學生丙 老朱,別畫了。去罷。 學生乙 等一等。 學生丙 (搶去畫筆)等什麼?像咱們這形兒,等一輩子也沒有出息。還是到街上去罷。 學生乙 (望學生甲)那麼老陳你也得去。 學生甲 (一心改畫)我不出去。 學生丁 那麼密司楊,你同我們去罷。 密司楊 (捏其腳趾)不,我腳痛。 學生丁 咳,誰叫你穿起高跟鞋爬山呢? 學生乙 這個不行,至少老陳得去。 學生甲 今天早晨我出去太早了,受了點兒涼,這會兒還頭痛。 學生乙 她腳痛你頭痛,怎麼這麼湊巧。可是你們倆要一個也不去,我們都要心痛的。 學生丙 去呀,去呀! 到街上去, 到夜的蘇州去。 夜的蘇州是多麼有趣: 你可以看見羅馬似的城頭的月, 你可以看見威尼斯似的街頭的水, 你可以看見弓陀拉似的船, 你可以看見那船上詰婆西似的女。 采香船上女如花, 千古風流夢館娃。 何處文園消渴病, 金閶門外品清茶。 學生甲 對呀,我們陪詩人喝茶去。 學生丙 去。 學生乙 去,等我穿衣。老陳也去。 (老畫家劉叔康在他們不注意的當兒登場) 學生乙 老陳去,我們喝茶去,蘇州的茶頂有名的。 學生甲 我不要喝茶。 學生丙 那麼我們就喝酒去罷。 學生丁 Oh! Wine, woman, and song, 喝蘇酒,聽蘇州的女人唱歌,這多麼夠味的事。 學生們 (次等見其師至皆肅靜) …… 學生丁 (唯有他不曾看見) 去呀,去呀,怎麼又不去了呢。要去就快去罷。別等到那鬍子回來了,又要逼著我們聽他的什麼人生觀,戀愛觀;那麼老了,還戀愛觀呢。 甲學生 (微牽丁衣)怎麼?詩人,你也不去了麼?(猛見劉不覺悚立) 劉 (舒徐地而自帶威嚴地)我此次帶你們到蘇州來,原是要你們來用功的不是單叫你們來玩的。「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這樣的窮學生到蘇州來,根本就不容易,所以我叫你們努力和時間爭鬥,別老是貪酒貪茶的。我今天在虎丘不對你們說過的嗎,假使蘇州人少喝幾杯茶,蘇州一定比現在要美得多。 學生丁 (頑皮地)那麼先生,我們出去也不喝酒,也不喝茶,單去看看女人,好不好? 劉 (沉吟地)女人?女人是罪惡的東西,幾千年前的蘇州就亡在女人手裡。遊靈岩山上的時候,我不也對你們說過的麼?啊,那琴台,那月池,那響廊。那采香涇都是女人留下的罪惡的痕跡! 學生丙 可是先生那不算西施的罪惡,那只能怪吳王不長進呀。 劉 這話也對。蘇州的男子不很值得恭維,因為太女性的了。可是蘇州的女子卻不壞,……(他好象不勝懷舊之感似的。不願再說下去了。走到學生甲後看他的畫。)唔,不壞。不過你有些地方還嫌對自然的愛不夠。 學生甲 先生,您不是說我們得做自然的主人,不要做他的奴隸麼? 劉 是的,得做自然的主人,可是你要做他的主人,你得充分知道他,若要充分知道他,就得充分地愛他。 (學生乙丙丁在劉熱心為學生甲說理時,早一個個溜跑了,最後密司楊當不住他們的示意,也背著劉先生一顫一顫地出去了。) 劉 (未覺)風景畫家對於自然的愛,應該和你這畫裡面那農夫對於土一樣;你看那農夫對於他天天親近的那鋤頭底下的土,就像是對著給他奶吃的母親一樣,他好象聞得著她的熱香,聽著她得呼吸,感得著她的脈搏似的——畫風景畫不到這個境界,是沒有什麼意思的。 學生甲 (見Miss楊也走了,早已無心作畫了,更那來的心思聽他的先生談畫理。)是。是。 劉 (熱心地感激地)伯高!你得努力,因為你大可以學畫,我現在別沒有什麼奢望了只望在你們中間能得一個真的繼承者,真的同志,我也就滿足了,也就覺得不寂寞了。 學生甲 (作傾聽狀)外面有人敲門!(急擲畫筆趨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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