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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冉淮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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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津門小集》 淮舟同志: 收到你寫來的信和抄來的稿,面對著你那抄寫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的字體,我感激得無話可說。這些短稿,本來棄之無甚可惜,我竟同意累你去抄寫它,只是因為一個人病了之後,常常有無能為力之感,也就顧不得你的煩勞了。 你們正在年輕有為,但常常要付出精力去做這些意義不大的工作,有時還要說是「一種學習」,這就是我在感激之餘,無話可說的原因。 我說的「無能為力」,指的是:這些文章本來無足輕重,在我年輕氣盛的時候,把它們拋棄不管,它們明顯是我那時的小小的「雄心」的犧牲品。現在病了幾年,隻字未寫,想起它們來了,珍惜起它們來了,很有些像一個破落戶對待殘留的財產,也很有些像浪當子情場失意之後對待家裡的「糟糠」的心情一般。 既然是珍惜,也就偏重看見了它們身上帶著的優點。寫作它們的時候,是富於激情的,對待生活裡的新的、美的之點,是精心雕刻,全力歌唱的。——這些優點,是我今天想到的。在當時發表的時候,反映並不完全如此。我在農村採訪的時候,有一位從事材料整理的同志,就當面指出它們的浮光掠影,批評過我的工作不深入,勸告我到北屋去開會,那時北屋裡的會議是晝夜不息的。當然,我並沒有完全執行他的建議,沒有整天去做會議記錄,因為我知道如果要求一個作者整天在會議上,他是連光影也收穫不到的。 《津沽路上有感》一篇,尤其如此,發表以後,有一位青年有為的領導文藝工作的同志,對我說,很使他失望。當時我在慚愧萬分之餘,只好熱誠地希望他的已經宣稱要動手的踏踏實實的作品問世,但是這幾年我病了,很多偉大的作品,都沒有機會拜讀——例如那勸我去聽開會的同志,很早就在計劃著創作,不知已經完成沒有?——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以上所談,只是想說明,即使是一紙短文,在批評指責的時候,也應該採取一個比較全面的態度,指路給人,也要事先問明他要到哪裡去。 這些短文,它的寫作目的只是在於:在新的生活激劇變革之時,以作者全部的熱情精力,作及時的一唱!任務當然完成的有大有小,有好有壞,這是才力和識力的問題。蝴蝶和蜜蜂,同時翩舞,但蜜蜂的工作,不只表現在鑽入花心,進行吸掠的短暫之時,也表現在蜂房裡繁重的長期的但外人看不見的勞動之中。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面對這些短小的簡直是微不足道的文章,發些近於呻吟的感慨了,當然這是有病的呻吟。 而你竟還那樣鄭重,甚至一個字的改正,還要提出商榷,這完全是不必要的。在今後處理我那些稿子的時候,請即隨手改正,即便改的不當,我不是還可以劃回來嗎。 《訪蘇紀要》,先不忙於整理,因為我對那裡的知識很有限,寫得很淺薄。《在蘇聯文學藝術的園林裡》一篇,以後可以作為創作集的附錄。你看其中有關文學的,如有比較完整,內容沒有錯誤的,記出來,以後編入《文學短論》之中。 至於那些短論,務請你嚴格地選一下,空洞的、無什新意的、好為人師的,都不要,有些好的記下來,以後編入《文學短論》。 你要的書,等我找一找,《風雲初記》合訂本,恐怕沒有,一本也沒有了。《文學短論》可能有,找出即寄上。 深深地感謝你的熱情的幫助。信的前半有些像作文章,這是我想在《小集》出版時,摘錄一部分,作為後記,有一舉兩得之意。 春節,我哪裡也沒去,因為談話多,初三支持不了,睡了一下午。身體不好,所以事先我也沒請你們來我這裡過節。 敬禮 孫犁 1962年2月8日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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