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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康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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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七月三十一日 康濯兄: 這兩天我在舊存的《解放日報》上剪讀了你的《災難的明天》和陳辛的批評①。這篇稿子寄到延安時,我正束裝待發,沒來得及看。 -------- ①《災難的明天》是我寫於一九四三、一九四四年間的一篇小說,一九四四年冬天,我從晉察冀邊區通過部隊的通訊系統寄往延安,後連載發表于《解放日報》一九四六年一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四版上,二十二日並同時發表了陳辛同志寫的評介文章,肯定了作品的成就,也指出了不足。孫犁這封信談到這篇小說,很明顯是過譽了。 我以為陳辛的批評是不錯的。 我覺得小說的好處表現在作者對生活的深入調查研究,用心的觀察體會,因此它不與主題思想兩家皮。我覺得一個南方人,對這裡的人民生活和情緒體會到這樣非常不容易。 從這篇小說喚起了我山地生活的印象,不瞞老兄說,我因為老是有個冀中作目標,我忽略了在那裡生活時對人民生活的關心,現在我差不多忘記了那裡的山水樹木。讀過後,我覺得那裡的人民是這樣地簡單可愛,例如老太婆,雖是常常耍個心眼,但是她也叫我同情,心眼也簡單可愛呀!現在我才進一步想到人民鬥爭成績的豐富和輝煌。在這樣的地方,人民生活在極困苦的條件下,創造了這樣美的動人的故事。 我和別人談過,你老兄是謹嚴的小說作風,從這一篇我學習了不少東西,正好醫治我這亂彈現象。我寫就發展不了這麼多情節過場,及至後來,你竟是低回往復的唱起歌來了。 另外,我覺得這篇凡是有關心理的描寫都很好,好在它不是告訴人說:這是人物的心理呀!而是那麼自然而深刻地與行動結合著,甚至引的我反復讀,奇怪你為什麼能弄的這麼沒有痕跡。例如婆媳在紡線上的糾纏便是。 我自然也同意陳辛說的那故事進行有些滯礙。例如中間那一段「就從退租說吧……」我覺得就有礙人前進閱讀的不妥地方。 關於老太婆年青生活的插寫一段,就好些。這自然也許是我愛好的偏見。 關於用語,鄧康說有些南腔北調,我只覺得在語言上還不完全精煉,你不愛雕詞琢句,也是你的好處,不過像:「老把式到底可強哩!」 就不如說成「還是老把式!」 我想編一套農村生活小說叢刊,供給農村閱讀,我想這篇算一冊,我寫篇「怎樣讀和怎樣寫」附在後面。 後面談談我的現狀,現狀沒有分別,八中走了,少了兼課,輕閒一些,寫了一篇《冰床上的叮嚀》,寄上。身體如常,工作順利,一切勿念。 沙可夫同志來信,備極關心,甚至要我去張家口,我想是傳說我的生活困難,有些過於誇大的緣故,事實上,沒有什麼。我已經給他去信,我要在這裡留一個時期,再說。 昨天讀到了,《晉察冀日報》副刊上一位白樺同志對《碑》的批評①。我覺得他提出的意見是對的,但有些過於嚴重,老兄知道,咱就怕嚴重,例如什麼「讀者不禁要問:這是真實的嗎?」我不是讀者,我是作者,但是我可以說是真實的,因為事情就發生在離我家五裡路的地方。 -------- ①此處所提寫文章批評《碑》的白樺,不是現在的作家白樺,也不是曾任天津市委宣傳部負責人的白樺,其情況不詳。他的批評文章是「左」的思想的產物。 批評者或許對冀中當時環境不甚了了。文章內交待的明白,戰士是夤夜到村裡,秘密過河行動,別的村人並不知道,他們迫進河流,已抵絕路,因此起初只有一家人那麼沉重。 乃至小姑娘給一些人說明,他們「感到絕望的悲哀」也不能說是「太寂寞了」,有什麼寂寞的,那不是看戲,一群戰士迫于絕路,又不能救助,低下頭來,感到悲哀,並不是小資情緒。要怎樣描寫?拍手叫好?還是大聲號哭? 並且,他們觀戰也不是「冷靜的」,「沒有同情」,「沒有敵愾」,沒有這個,沒有那個。 文章寫的明白,起初是長期對戰爭的渴望,他們來觀戰,這在平原上是常有的事。及至大霧消沉,看出形勢不利於我們,他們才悲哀絕望。 我那一段描寫,是太冷靜了嗎?怎樣寫才算熱烈? 他還談到老太太的「轉變」,我那老太太並沒有什麼轉變。 什麼她的轉變不是基於對敵人的仇恨,批評者如何知道?難道一定要寫一段轉變的基本動機嗎? 而那基本的東西是寫過了的。 這個批評我覺得不夠實事求是。 以上不過是說著玩玩,助興而已,我不打算來個什麼反批評。有時間多寫一段創作也好。 冀中沒什麼新鮮事可告。聽說不久成立文聯,自然沒有什麼新鮮。河間有個大戲院,每天唱舊戲,觀眾擁擠,《平原》增刊上來了一次佯攻,他們很不高興。 崔嵬要成立科班。王林改小說和準備結婚。秦兆陽也在八年編委會①。 -------- ①崔嵬、王林、秦兆陽,當時都在冀中。崔「成立科班」是指崔嵬同志組織劇團和舉辦戲劇、文藝工作者的訓練班等活動。 敬禮 孫犁 7月3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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