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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郭小川


  二 憶郭小川

  一九四八年冬季,我在深縣下鄉工作。環境熟悉了,同志們也互相瞭解了,正在起勁,有一天,冀中區黨委打來電話,要我回河間,準備進天津。我不想走,但還是騎上車子去了。

  我們在勝芳集中,編在《冀中導報》的隊伍裡。從冀熱遼的《群眾日報》社也來了一批人,這兩家報紙合起來,籌備進城後的報紙出刊。小川屬￿《群眾日報》,但在勝芳,我好像沒有見到他。早在延安,我就知道他的名字,因為我交遊很少,也沒得認識。

  進城後,在偽《民國日報》的舊址,出版了《天津日報》。小川是編輯部的副主任,我是副刊科的副科長。我並不是《冀中導報》的人,在冀中時,卻常常在報社住宿吃飯,現在成了它的正式人員,並且得到了一個官銜。

  編輯部以下有若干科,小川分工領導副刊科,是我的直接上司。小川給我的印象是:一見如故,平易坦率,熱情細心,工作負責,生活整飭。這些特點,在一般文藝工作者身上是很少見的。所以我對小川很是尊重,並在很長時間裡,我認為小川不是專門寫詩,或者已經改行,是能做行政工作,並且非常老練的一名幹部。

  在一塊工作的時間很短,不久他們這個班子就原封轉到湖南去了。小川在《天津日報》期間,沒有在副刊上發表過一首詩,我想他不是沒有詩,而是謙虛謹慎,覺得在自己領導下的刊物上發表東西,不如把版面讓給別人。他給報社同志們留下的印象,是很好的,很多人都不把他當詩人看待,甚至不知道他能寫詩。

  後來,小川調到中國作家協會工作。在此期間,我病了幾年,聯繫不多。當我從外地養病回來,有一次到北京去,小川和賀敬之同志把我帶到前門外一家菜館,吃了一頓飯。其中有兩個菜,直到現在,我還認為,是我有生以來,吃到的最適口的美味珍品。這不只是我短於交際,少見世面,也因為小川和敬之對久病的我,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才留下了如此難以忘懷的印象。

  我很少去北京,如果去了,總是要和小川見面的,當然和他的職位能給予我種種方便有關。

  我時常想,小川是有作為的,有能力的。一個詩人,擔任這樣一個協會的秘書長,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來得,我認為是很難的。小川卻做得很好,很有人望。

  我平素疏忽,小川的年齡,是從他逝世後的消息上,才弄清楚的。他參加革命工作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他卻能跋山涉水,入死出生,艱苦卓絕,身心並用,為黨為人民做了這樣多的事,實事求是評定起來,是非常有益的工作。他的青春,可以說是沒有虛擲,沒有浪過。

  他的詩,寫得平易通俗,深入淺出,毫不勉強,力求自然,也是一代詩風所罕見的。

  很多年沒有見到小川,大家都自顧不暇。後來,我聽說小川發表了文章,不久又聽說受了「四人幫」的批評。我當時還怪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急於發表文章。

  前年,有人說在輝縣見到了他,情形還不錯,我很高興。

  我覺得經過這麼幾年,他能夠到外地去做調查,身體和精神一定是很不錯的了。能夠這樣,真是幸事。

  去年,粉碎了「四人幫」,大家正在高興,忽然傳來小川不幸的消息。說他在安陽招待所聽到好消息,過於興奮,喝了酒,又抽煙,當夜就出了事。起初,我完全不相信,以為是傳聞之誤,不久就接到了他的家屬的電報,要我去參加為他舉行的追悼會。

  我沒有能夠去參加追悼會。自從一個清晨,聽到陳毅同志逝世的廣播,怎麼也控制不住熱淚以後,一聽到廣播哀樂,就悲不自勝。小川是可以原諒我這體質和神經方面的脆弱性的。但我想如果我不寫一點什麼紀念他,就很對不起我們的友情。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寫作的想法了,現在拿起筆來,是寫這樣的文字。

  我對小川瞭解不深,對他的工作勞績,知道得很少,對他的作品,也還沒有認真去研究,深怕傷害了他的形象。

  一九五一年吧,小川曾同李冰、俞林同志,從北京來看我,在我住的院裡,拍了幾張照片。這一段膠捲,長期放在一個盒子裡。前些年,那麼亂,卻沒人過問,也沒有丟失。去年,我托人洗了出來,除了我因為不健康照得不好以外,他們三個人照得都很好,尤其是小川那股英爽秀髮之氣,現在還躍然紙上。

  啊,小川,
  你的詩從不會言不由衷,
  而是發自你肺腑的心聲。
  你的肺腑,
  像高掛在樹上的公社的鐘,
  它每次響動,
  都為的是把社員從夢中喚醒,
  催促他們拿起鐵鏟鋤頭,
  去到田地裡上工。
  你的詩篇,長的或短的,
  像大大小小的星斗,
  展布在永恆的夜空,
  人們看上去,它們都有一定的光亮,
  一定的方位,
  就是兒童,
  也能指點呼喚它們的可愛的名稱。
  它們絕不是那轉瞬即逝的流星——
  鄉下人叫作賊星,
  拖著白色的尾巴,從天空劃過,
  人們從不知道它的來路,
  也不關心它的去蹤。
  你從不會口出狂言,欺世盜名,
  你的詩都用自己的鐵錘,
  在自己的鐵砧上錘煉而成。
  雨水從天上落下,
  種子用兩手深埋在土壤中。
  你的詩是高粱玉米,
  它比那偽造的琥珀珊瑚貴重。
  你的詩是風,
  不是轉蓬。
  泉水嗚咽,小河潺潺,大江洶湧!

  1977年1月3日改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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