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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


  這個村莊本來很小,交通也不方便,離保定一百二十裡,離縣城十八裡。它有一個村長,是一家富農。我不記得這村長是民選的,還是委派的。但他家的正房裡,懸掛著本縣縣長一個獎狀,說他對維持地方治安有成績,用鏡框裝飾著。平日也看不見他有什麼職務,他照樣管理農事家務,趕集賣糧食。村裡小學他是校董,縣裡督學來了,中午在他家吃飯。他手下另有一個「地方」,這個職務倒很明顯,每逢徵收錢糧,由他在街上敲鑼呼喊。

  這個村長個子很小,臉也很黑,還有些麻子。他的穿著,比較講究,在冬天,他有一件羊皮襖,在街上走路的時候,他的右手總是提起皮襖右面的開襟地方,步子也邁得細碎些,這樣,他以為勢派。

  他原來和「地方」的老婆姘靠著。「地方」出外很多年,回到家後,村長就給他一面銅鑼,派他當了「地方」。

  在村子的最東頭,有一家人賣油炸餜子,有好幾代歷史了。這種行業,好像並不成全人,每天天不亮,就站在油鍋旁。男人們都得了癆病,很早就死去了。但女人就沒事,因此,這一家有好幾個寡婦。村長又愛上了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寡婦,就不大到「地方」家去了。

  可是,這個寡婦,在村裡還有別的相好,因為村長有錢有勢,其他人就不能再登上她家的門邊。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國民黨政權南逃。這年秋季,地方大亂。一到夜晚,遠近槍聲如度歲。有綁票的,有自衛的。

  一天晚上,村長又到東頭寡婦家去,夜深了才出來,寡婦不放心,叫她的兒子送村長回家。走到東街土地廟那裡,從廟裡出來幾個人,用撅槍把村長打死在地,把寡婦的兒子也打死了。寡婦就這一個兒子,還是她丈夫的遺腹子。把他打死,顯然是怕他走漏風聲。

  村長頭部中了數彈,但他並沒有死,因為撅槍和土造的子彈,都沒有準頭和力量。第二天早上蘇醒了過來。兒子把他送到縣城醫治槍傷,並指名告了村裡和他家有宿怨的幾個農民。當時的政權是維持會,土豪劣紳管事,當即把幾個農民抓到縣裡,並帶了鐐。八路軍到了,才釋放出來。

  村長回到村裡,五官破壞,面目全非。深居簡出,常常把一柄大鍘刀放在門邊,以防不測。一九三九年,日本人佔據縣城,地方又大亂。一個夜晚,村長終於被綁架到村南墳地,割去生殖器,大卸八塊。村長之死,從政治上說,是打擊封建惡霸勢力。這是村莊開展階級鬥爭的序幕。

  那個寡婦,臉上雖有幾點淺白麻子,長得卻有幾分人才,高高的個兒,可以說是亭亭玉立。後來,村婦救會成立,她是第一任的主任,現在還活著。死去的兒子,也有一個遺腹子,現在也長大成人了。

  村長的孫子孫女,也先後參加了八路軍,後來都是幹部。

  197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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