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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機《文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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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學時期,有兩種古代文學形式,沒有學好。一是楚辭,一是漢賦。一直到現在,總是對它們不太感興趣,也不能得其要領。抗日時期,有一位姓梁的女孩子,從北平出來到解放區,就學於我教課的地方。她熱情地送給我一本《楚辭》,是商務印的選本,我和女孩子同行,千里迢迢,把這本書帶到延安,一次水災,把書沖到了延河裡,與其作者同命運。 司馬相如、揚雄的賦,近年念了一些,總是深入不進去。 才知道,一門功課,如果在幼年打不下基礎,是只能老大徒傷悲的。 在讀晉賦的時候,忽然發見陸機的作品,和我很投緣,特別是他的《吊曹孟德文》和《文賦》兩篇。 《吊曹孟德文》,我記得魯迅先生曾兩次在文章中引用,可見也是很愛好的。 此文是陸機因為工作之便,得睹魏武的遺令遺物,深有感觸而後作。事蹟未遠而忌諱已無,故能暢所欲言,得為傑作。但這究竟是就事實有所抒發,不足為奇;文賦一篇,乃是就一種意識形態而言,並以韻文出之,這就很困難。 中國古代文論,真正涉及到創作規律的,除去零篇斷簡,成本的書就是《文心雕龍》。《文賦》一篇,完全可以與之抗衡。又因為陸機是作家,所以在透徹切實方面,有些地方超過了劉勰。 這篇賦寫到了為文之道和為文之法,這包括:作者的立志立意;為文前多方面的修養;對生活的體會感受;對結構的安排和文字的運用;寫作時的甘與苦,即順暢與凝滯,成功與失敗。 自古以來,論文之作,或存有私心,所論多成偏見;或從來沒有創作,識見又甚卑下,所論多隔靴搔癢之談,又或本身雖亦創作,並稱作家,論文反不能從實際出發,故弄玄虛,如江湖賣藥者所為。徒有其名,而無其實。致使後來者得不到正確途徑,望洋興嘆,視為畏途。像《文賦》這樣切實,從親身體驗得來的文論是很少見的。這種文字,才不是欺人之談。 前幾年,我借人家的書,把這篇賦抄錄一過,並把開頭一段,請老友陳肇同志書為條幅。後因沒有好的裱工,未得張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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