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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產生歷史


  ……

  四天后,我們又摻入了上海社會裡,成為半殖民地的上海市民之一,預備來過日子了。

  上海出版界在政府拘束下,依然極其蕭條,無從振作。

  「左翼文學」在壓迫中已無法存在,「民族文學」則在譏笑中更不容易發展。各刊物在得過且過情形中支持下去,各作者莫不從大學校找尋生活的依據,教了一點兒書。

  時間業已四月左右,我既已把過武昌作事的機會失去,住在上海生活又實在不容易應付。南京方面××月刊,由朋友某君的主張,要我去作編輯,且可以允許我把刊物自由發展下去,不受×××拘束,不為任何有力方面所左右,只看我願不願意。我在回南京朋友的信時,答應過了這件事。我有我的打算。我想將這刊物在精神方面成為一個獨立東西。在十二期刊物內,我將使讀者對於十餘年來中國文學的過去得失,得到一個較公平的認識。且將讓讀者從過去的發展上,認明白中國文學的將來,宜如何去發展。

  我正在對歷史發生興味,相信文學論者從小說史的發展上疏解文學的可能性與必然性。這種從歷史言論的討論文學,一面可作「左翼文學」理論者一點事實上參考,一面也就正面的指示出所謂「英國紳士的幽默」,「本國土產的諧謔」,「小報式的造謠」,「黑幕大觀式之說謊」,「撕揉扯旁人理論而來的大眾文學主張」,「受官方豢養而來的三民主義文學」,如何不適宜於存在,以及一切流行趣味風氣,如何妨害到有價值的作品產生。我預備作十二期的批評,每一期討論一個問題。

  但這計劃因了兩個人的意見而變更,到了五月,我卻過北京了。那個女作家以為我的打算不啻「與虎謀皮」。徐志摩先生適在北京,卻來信說:「北京不是使人餓死的地方,你若在上海已感到厭倦,儘管來北京好了。北京各處機關各個位置上雖仿佛已滿填了人,地面也好像全是人,但你一來,就會有一個空處讓你站。你那麼一個人一天吃得幾兩米?難道誰還擔心你一來北京米就漲價?」

  五月十六日我便過了北京。當我們三月中旬從湖南回到上海時,朋友×××轉述來一點消息,說一個美國女記者很想見見丁玲。那美國人既是個×××,對於「中國反帝大同盟」國際上宣傳,似乎盡過很多的氣力。她原同朋友蔡詠裳女士相識,與我九妹也見過面。四月間,那美國人還來過我們那裡一次,恰好我們不在家,無法碰頭。到後又要她一個翻譯來會丁玲,見過兩次,約好了一個日子,丁玲便同那廣東籍青年翻譯,過西摩路那個美國記者家中談話去了。

  那一次與那女記者所談的,自然並無什麼重要性質。惟在半年後,這翻譯被那記者辭退時,卻為了這翻譯已同丁玲合居。這一切都可以說是偶然的,綜合這些偶然的事件,便產生所謂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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