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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過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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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華監獄裡,知道了海軍學生還好好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對於前數日上海報紙所傳述的離奇消息,便得到了一個證明。人既然並不如傳說所謂「當時即已槍斃」,又不至於「隨同一干人犯押過南京」,故我們當時對於這人的安全,似乎又樂觀了些。且因為南京方面朋友××夫婦,為此事在南京出了不少的力,到處去探聽這案件的種種關係,又托人為海軍學生說話,所得的消息也使人覺得放心。因此一來,我們便以為海軍學生縱或在牽連中,無法用他作家的身份,得到些溫和的待遇,但一時之間,也總不會發生什麼問題了。朋友×因為在×××××作事,知道處理××案件的皆×××,××中央黨部,且此類案件即或在長江中部發生,也無不受南京方面的指揮。海軍學生若這時還不適宜於死去,還應當留下一線希望,擔負將來艱巨的事業,在某一方面,若有什麼完善的方法,能夠保全他的生命,這方法自然有注意研究的必要。 下面就是朋友×特為此事從南京趕來,同丁玲商量營救海軍學生的一次談話。談話時我在他們的旁邊。 …… 當天朋友×回轉南京,第二天我們也就搭了早車過南京。 一到南京時便去找×,在×的家中,丁玲便見到了她從前在北京補習學校同一宿舍的曹、錢二女士,曹是×家主婦,錢則來到南京作黨員留學考試,也正住在×家。三個人已多年不曾見面,各人的生活思想相去也益遠了,兩人眼見著海軍學生如何把她從一夥中攫去,又遙遙的望到她成為世人所注意的女作家,如今又因海軍學生事來同這兩個老友在一個火爐邊聚首,自然各人心中有無限感慨! 我同×出去找尋幾個人,直到半夜方回家,回家時談談就睡了。 …… 就是這一天下午,我同朋友×兩人,為海軍學生失蹤的問題,在×××的一個樓上小小房間裡,見到了×××,我們大約談了兩點鐘關於海軍學生的事情。過這兒來本希望知道些關於這個人安全的消息,我們卻在這兩點鐘內,約有四分之三的時間,皆在「民族主義文學」一名詞的說明上消磨掉了。我又從×××明白了移種樹木必把原來方向記清的知識,又從×××明白了另外一些與種樹相去不遠的知識。這談話印象倒古怪的留在我的心上,因為×××的誠實處,是很稀有的,同時對於這類談話,又是娓娓動聽的。但我們原不是為了這種談話而來南京的!我並不忘記我過南京的原因,可是在那種談話中,使我忘卻了在我面前的×××,是處置了××××一案的一個重要人。 朋友×坐在一旁也只有搓搓手,間或插一句把閒話。 直到末了我方有機會說幾句話,我老老實實說出我自己的立場,以及這次為海軍學生過南京的意見:我認為政府假若皂白不分把作家捉去當土匪治罪,恰恰和另外一時用三塊錢千字的辦法,帶點兒慈善性質,辦雜誌收容作家算是文藝政策,同樣極其不智。政府殺個把人並不算什麼大事,只是××黨中有見識分子,應當明白對於一個知名文學作家讓他永久失蹤,也可以算作××黨的不名譽。第一件事我希望×××方面為把這個人找尋出來,第二件事我希望這人有了著落後若不缺少犯罪嫌疑,就把他交給法院,第三件事我希望從他口中知道海軍學生究竟。 在這問題上大約我陳說了十分鐘,他也解釋了十分鐘,末了得到了一個也算是預約的消息後,朋友×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們便告了辭,互相拉拉手點點頭走了。 回到×的住處時,丁玲把一封從上海來的快信遞給我,這信是從上海丁玲所隱避的李×太太友人某寄來的。那信只兩句話:「×號×××××案內有二十三個人業已在此槍決,不知你們在寧所得消息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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