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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朱(3)


  「只有人在愛情中變聰明的事。」

  「是的,聰明了,仿佛比其他時節聰明了點,但在一個比自己更聰明的人面前,我看出我自己蠢得象豬。」

  「你這土鸚哥平日的本事到什麼地方去了?」

  「平時哪裡有什麼本事呢,這只土鸚哥,嘴巴大,身體大,唱的歌全是學來的歌,不中用。」

  「把你所學的全唱過,也就很可以打勝仗了。」

  「唱過了,還是失敗。」

  龍朱就皺了一皺眉毛,心想這事怪。

  然而一低頭,望到矮奴這樣矮;便瞭然於矮奴的失敗是在身體,不是在咽喉了,龍朱失笑的說,「矮東西,莫非是為你像貌把你事情弄壞了?」

  「但是她並不曾看清楚我是誰。若說她知道我是在美麗無比的龍朱王子面前的矮奴,那她定為我引到老虎洞做新娘子了。」

  「我不信你。一定是土氣太重。」

  「主,我賭咒。這個女人不是從聲音上量得出我身體長短的人。但她在我歌聲上,卻把我心的長短量出了。」

  龍朱還是搖頭,因為自己是即或見到矮人在前,至於度量這矮奴心的長短,還不能夠的。

  「主,請你信我的話。這是一個美人,許多人唱枯了喉嚨,還為她所唱敗!」

  「既然是好女人,你也就應把喉嚨唱枯,為她吐血,才是愛。」

  「我喉嚨是枯了,才到主面前來求救。」

  「不行不行,我剛才還聽過你恭維了我一陣,一個真真為愛情絆倒了腳的人,他決不會又能爬起來說別的話!」

  「主啊,」矮奴搖著他的大的頭顱,悲聲的說道,「一個死人在主面前,也總有話讚揚主的完全的美,何況奴僕呢。奴僕是已為愛情絆倒了腳,但一同主人接近,仿佛又勇氣勃勃了。主給人的勇氣比何首烏補藥還強十倍。我仍然要去了。讓人家戰敗了我也不說是主的奴僕,不然別人會笑主用著這樣的蠢人,丟了白耳族的光榮!」

  矮奴就走了。但最後說的幾句話,激起了龍朱的憤怒,把矮子叫著,問,到底女人是怎樣的女人。

  矮奴把女人的臉,身,以及歌聲,形容了一次。矮奴的言語,正如他自己所稱,是用一枝禿筆與殘餘顏色,塗在一塊破布上的。在女人的歌聲上,他就把所有白耳族青石岡地方有名的出產比喻淨盡。說到象甜酒,說到象枇杷,說到象三羊溪的鯽魚,說到象狗肉,仿佛全是可吃的東西。矮奴用口作畫的本領並不蹩腳。

  在龍朱眼中,是看得出矮奴餓了,在龍朱心中,則所引起的,似乎也同甜酒狗肉引起的欲望相近。他因了好奇,不相信,就為矮奴設法,說同到矮奴一起去看。

  正想設法使龍朱快樂的矮奴,見到主人要出去,當然歡喜極了,就著忙催主人快出砦門到山中去。

  不到一會這白耳族的王子就到山中了。

  藏在一積草後面的龍朱,要矮奴大聲唱出去,照他所教的唱。先不聞回聲。矮奴又高聲唱,在對山,在毛竹林裡,卻答出歌來了。音調是花帕族中女子的音調。

  龍朱把每一個聲音都放到心上去,歌只唱三句,就止了。

  有一句留著待唱歌人解釋。龍朱便告給矮奴答覆這一句歌。又教矮奴也唱三句出去,等那邊解釋,歌的意思是:凡是好酒就歸那善於唱歌的人喝,凡是好肉也應歸善於唱歌的人吃,只是你好的美的女人應當歸誰?

  女人就答一句,意思是:好的女人只有好男子才配。她且即刻又唱出三句歌來,就說出什麼樣男子是好男子的稱呼。

  說好男子時,提到龍朱的名,又提到別的個人的名,那另外兩個名字卻是歷史上的美男子名字,只有龍朱是活人,女人的意思是:你不是龍朱,又不是××××,你與我對歌的人究竟算什麼人?

  「主,她提到你的名!她罵我!我就唱出你是我的主人,說她只配同主人的奴隸相交。」

  龍朱說,「不行,不要唱了。」

  「她胡說,應當要讓她知道是只夠得上為主人搽腳的女子!」

  然而矮奴見到龍朱不作聲,也不敢回唱出去了。龍朱的心是深深沉到剛才幾句歌中去了,他料不到有女人敢這樣大膽。雖然許多女子罵男人時,都總說,「你不是龍朱。」這事卻又當別論了。因為這時談到的正是誰才配愛她的問題,女人能提出龍朱名字來,女人驕傲也就可知了。龍朱想既然是這樣,就讓她先知道矮奴是自己的用人,再看情形是如何。

  於是矮奴照到龍朱所教的,又唱了四句。歌的意思是:吃酒糟的人何必說自己量大,沒有根柢的人也休想同王子要好,若認為攙了水的酒總比酒精還行,那與龍朱的用人戀愛也就可以寫意了。

  誰知女子答得更妙,她用歌表明她的身份,說,只有烏婆族的女人才同龍朱用人相好,花帕族女人只有外族的王子可以論交,至於花帕苗中的自己,是預備在白耳族與男子唱歌三年,再來同龍朱對歌的。

  矮子說,「我的主,她尊視了你,卻小看了你的僕人,我要解釋我這無用的人並不是你的僕人,免得她恥笑!」

  龍朱對矮奴微笑,說,「為什麼你不說應當說『你對山的女子,膽量大就從今天起來同我龍朱主人對歌』呢?你不是先才說到要她知道我在此,好羞辱她嗎?」

  矮奴聽到龍朱說的話,還不很相信得過,以為這只是主人的笑話。他哪裡會想到主人因此就會愛上這個狂妄大膽的女人。他以為女人不知對山有龍朱在,唐突了主人,主人縱不生氣,自己也應當生氣。告女人龍朱在此,則女人雖覺得羞辱了,可是自己的事情也完了。

  龍朱見矮奴遲疑,不敢接聲,就打一聲吆喝,讓對山人明白,表示還有接歌的氣概,盡女人起頭。龍朱的行為使矮奴發急,矮奴說,「主,你在這兒我是沒有歌了。」

  「你照到意思唱,問她膽子既然這樣大,就攏來,看看這個如虹如日的龍朱。」

  「我當真要她來?」

  「當真!要來我看是什麼女人,敢輕視我們白耳族說不配同花帕族女子相好!」

  矮奴又望瞭望龍朱,見主人情形並不是在取笑他的用人,就全答應下來了。他們於是等待著女子的歌聲。稍稍過了些時間,女子果然又唱起來了。歌的意思是:對山的雀你不必叫了,對山的人你也不必唱了,還是想法子到你龍朱王子的奴僕前學三年歌,再來開口。

  矮奴說,「主,這話怎麼回答?她要我跟龍朱的用人學三 年歌,再開口,她還是不相信我是你最親信的奴僕,還是在罵我白耳族的全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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