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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母親(7)


  當她把關於本身近月來所得到的影響告給那入幕之賓時,那人像是第一次才想到好丈夫。為好丈夫著想,他心中燃燒著慚愧。他沒有話說,但慌張的地方終不能勉強掩飾。

  她看到這情形稍稍生了一點氣。

  「做男子的人,有用處只是在第一次要女人順從他作那呆事,到以後,本來是十分聰明的情人,也變成庸俗自私的漢子了。」假如她這樣子說。

  「你罵得對,我是無用處的。」他就將這樣答應她。

  「以我想呢,你如有膽量就把我帶走。」她這樣想到,可不說。

  「我未嘗不可以同你走去,但那好丈夫並不與你有理由分手,而且我敢說,你愛我只是一種遊戲,不過一時興趣。至於他,那是你們互相愛戀的人,他是使你在世界上知道幸福的丈夫。」這男子,他也這樣想過的,他想的實在不錯,他的思想雖有一時近於糊塗,如今可正確了。

  全因為是人太聰明了,至少是到這個時候人忽然見出聰明的必須了。為了另一生命的存在,他們都在所經過的春天認了過失;他們都追悔,都全無主張,呼吸也非常窘迫那樣沉默不語。

  到後她就冷笑,他望到她笑卻不問她。

  他猜得出這冷笑意義。他感到破滅的悲哀,好象看得出起先是兩人同時下沉,如今卻兩人皆停在懸空,相距漸遠,再遲就會不見了。他估計了一會,截然的向她說道:「原諒我,這是我的過失。我缺少頑固,所以不能同你作那永遠一處的打算。我這時覺悟了。你為我為他都好好保重。

  我要走了,於我們大家的利益著想,只有這樣一個辦法是完全辦法。」

  她思索這「完全」的意義。她沒有說過一句把他留到下午的話。她用很凝靜的眼光望到這個人的瘦臉,到後,返身把頭伏到沙發靠背上去了。

  他以為她是在流淚,重複用那已成習慣的愛撫去安慰她,沒有話說,用手摩她的頭髮,她抬起頭來仍然凝靜望他。

  「我的主張是你痛心的原由麼?」男子說後自己也沉入了悲傷狀態中。

  女人說,「沒有這種事。」她又在心上說,「你們男子,每一個男子都不缺少這種機智。」但她沒有把這個近於諷刺的話說出,她走到窗邊去看花,就說:「謝了。一定的,結子綴在枝子是將來的事,也是眼前的事。」說了,很淒涼的歎著氣。

  那男子,仿佛想在這一句怨誹言語上加以自飾,他說:「全是風。」

  女人不應,也聽到了。她只對於這話照樣了一遍:「全是風。」

  兩人於是啞靜了許久。仿佛同在思索那另一時節的「風」。仿佛都明白風也成為過去了。

  男子想走,不行,他知道自己如是走出,剩下的她必將用流淚的眼迎接從信託公司回家的好丈夫,他們的事必定反而複雜棘手。他就坐在那大椅上等候好丈夫回家,他一面思索,如何可以把兩人間的間阻除去。但他不久仍然走了。

  …………

  他離開××了。她能瞭解他。出於他意料以外的,是她竟在好丈夫面前如何把他行為近於露骨處加以遮掩,而她在丈夫面前,又從不流過眼淚一次。她明白懺悔完全是一種仍免不了孩氣的行為。為了求一些愛她的人安寧,她盡她所能作偽的力把慚愧隱藏於心的一角,才是不貞的妻對於好丈夫所應做的事。

  過一陣她告了好丈夫一個喜信,他陪她到一個醫生處去檢查,因這喜信得到醫生的證實,丈夫的行為處處更使她看來可憐。

  這未來的父親對這未來的母親說的話,商量到的事,以及在小孩子身上的作的空洞的計劃,都使她只能用極難為情的苦笑作一陪襯。在癡呆與容忍兩事上作一觀察,這兩個人皆在一種極偉大的生活中過了一些日子。

  五

  這孩子,賦了一個特殊名義活到世界上了。

  她為了孩子,為了孩子的父親,做她所應當做的,慢慢的把那過去的事情忘去,縱有時想起那人時也不至於十分難堪了。

  穩定的事業,賢惠的妻,玉雪的兒子,使這父親感覺到生存的幸福。憑這理由他就發起了胖。

  第三章

  一

  母親自從有了孩子以後,便把做母親的職務折磨到自己,雖丈夫經濟情形可以雇個奶媽,但她另有意義不願意把孩子交給奶媽手中。

  她從孩子還在腹中與那客人分手以後,便無那人的消息。

  那人似乎為了一種男子們所能做到的懺悔過著此後的日子,所以她,最合理的應取的手段,也就是把這男子忘掉一種事可做了。

  她是借重孩子同孩子父親,的確把過去的事已經漸漸忘卻了的。一年來她做了母親,凡是一個母親必需的溫柔慈愛在她全不缺少。她愛孩子,用完全的不折不扣的愛。她做的事總使那父親高興,使家庭空氣良好,而自己也能從種種行為中找到一種新的依據。

  把已作過的事當做苦惱的根源,而又時時從這源頭挹取苦惱,這是近于太聰明了一點的婦人的事。至於這母親,她並不是這種不知做人意義的人,所以縱有時把這個.--跡發現,但即刻也就用別一種東西掩蓋過了。

  就是孩子得到外祖母從遠處寄來禮物,父親從朋友處過夜那日子的第二天,父親回家,當天放假,不辦公,陪了母親坐到客廳中逗孩子。這母親就象完全忘了前一晚的事情那樣,同孩子的父親說到孩子的未來。

  她是正因為父親喜把孩子作說話主題,所以才這樣作的。

  母親希冀孩子長大作軍人。她的見解不是父親明瞭的。她說:「讓他從軍,習軍事,當兵,都好。」

  父親奇怪這樣提議。他反對。

  「這為什麼。我的兒子不是為那些軍閥養的。」

  「我是為他想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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