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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野豬的故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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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從不曾見過一次狼呢,」小四說。 我同樣是從不曾見過的。但小四這孩子有一個乖脾氣,譬如賴到你身上時,他說不吃過酸月餅,你就得說一個月餅發酸或到什麼地方吃酸月餅的故事,他才會滿意。他說不見過什麼,你也說不見,那可不成。不見,總聽過的,就說聽的吧,也可以。一句話,小四賴到身上時,是要聽故事,但這故事又得由他點,不依他辦,那下一次再來做客時就不理。 今天是四月五號,小四家丁香先公園的開放了,這來是看丁香兼吃小四的媽煨鴨粥的。粥吃了三碗,口還為小四特別用筷子撿出的鴨子肉弄得油糊糊的,不說故事,大致是不大容易出大門的了。 但狼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樣子?象狗,那一定。野狗我是見過的:尾子大,拖到地上,一對眼睛骨碌骨碌圓的發亮,叫起來用鼻子貼到地面,象哭,地皮在那種嗚嗚的延續中也若在微微的搖動。不過我知道小四所要知道的,不是狼的形狀,狼的兇殘。(他說他沒有見過狼,其實萬牲園的野狗,是見過二次的)他是不見過會變女人的狼。這故事就得說一個獵人怎樣打獵,先是用槍打那為狗趕逐出窩的狼,打不著,子彈火藥也完了,於是,自己下馬就去追,追來追去狼就捉住了。於是,用皮革條子縛了狼的腳,回家來,把狼丟到籠裡去。於是,就磨刀,預備把刀磨快好剝狼皮做褥子。但是,一會兒,狼就變成美貌女子了。於是,結果獵人就得了一個妻。 故事的內容要這樣,其中各樣又都不得苟且一點兒,譬如嗾狗,獵人得先打哨子,那你得噓幾聲;放槍以前應安置彈藥,你也得把小四爹爹的手杖拿來舉個例。這差事真要選人當。 娘是順到小四的,也象歡喜聽。 近來的我,遇到說一件真真實實的故事也形容不來,這一來,可真受苦了。 但不說又不成。 「小四,你勸我的鴨子肉勸得太多,肚子脹,故事也給脹忘了,明天說吧。」我就想得一個特殊的恩典。 「那不成。」 「那成的。我明天說兩個都容易,今天半個也沒有。」 「你有,」他還加重語氣說,「你扯謊沒有!」 「我沒有。四叔是不扯謊的。」 「娘,要吳媽關到門,不准四叔出去。」 關門,是做得到的,我到這來本來就已不知被關過幾多回數了。小四的方法,簡直是綁票。 「小四,你四叔要有事,莫又綁四叔的票吧。」小四的媽看不過意為我解圍說話了。 仍然要說一個。媽有許多事,是除了屈服于孩子的堅決主張外沒有辦法的。看小四臉色不高興,娘就接著說:「好,那四叔就隨便說一個故事吧。」 「隨便可不成,不好是要第二個的。」 這故事只好開始了。 「小四,我聽到過狼的叫聲咧。象大人掩著鼻子時的哭聲樣。形象呢,比南方的狗大,比北方的狗小。兩隻耳朵豎起,鑲在一副又瘦又多毛的臉嘴上的,是兩粒嚇人的又亮又大的眼睛。那東西,聰明得象車夫杜福,頑皮得象——」「四叔是在罵我!我不依你!」 我臉上,就被一個小手掌輕輕的批了一下。 故事算是結束了。 故事還得另外起個頭,要走是不能。 二嫂看到我的為難處,對我笑。 「娘,你應當催四叔趕快講!」 「小四,讓你四叔一次罷。」 這孩子,真是值得七祖公公來誇獎,說是「將來還有出息」的,凡事固執自己的主張,要求一件事情總非做不可。 「小四,明天我來說兩個又加送你一個小拿破崙像成不成?」 「我不要你的東西。」 「那故事也就不要了!」 「故事要一個。」 為恐我逃去,這孩子,就更其聰明的臥在我懷裡,用手攬著我的頸子不放鬆。 宋媽站在房門口,是遵小四的命令。吳媽在那~+子邊挽起袖子笑,得意到少爺又窘著了一個人。張媽從外面進來,也為小四喊著不准走,斜斜的蹲在一個貓兒身邊逗貓兒。 「你們誰幫我個忙,說一個狼的故事給四少爺聽聽罷。」 吳媽還是笑。張媽說四少爺最恨她說故事,總離不了狀元。 「狀元不好麼,小四?」我說。 「不,我不要她說。」 「宋媽鄉下人,試說一個罷。」 「我只有一個殺野豬的故事。」宋媽說。 這使小四出於意外的一驚。野豬不是比狼更其動人麼?小四知道野豬力量更其大,且豬八戒不就正是一個野豬麼?「如此說來頂好。」正用得著這樣一句話。 於是宋媽說這故事給大家聽。(下面的話是她的,我記下,因這一記,把宋媽神氣卻失了。)打野豬的分出好幾種。只有用矛子的那類人打獵時頂動人。 野豬本事是怎麼,你們知道得清楚麼?這是應當知道的。 野豬身上全是一些筋和肉,沒有油。肉適宜於醃和熏。醃好的肉,熏好的肉,拿來和辣子炒了吃,不論是切片切絲都下飯。這不是打野豬故事的正文,但我要說明白,我們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愛打野豬。 有一年,這有多久了?我不大記得清楚了。我只能記到我是住在貴州花橋小寨上,辮子還是蜻蜓兒,我打過野豬。我同到夭叔叔兩人,隨到大隊獵人去土墳子趕野豬。土墳子這地方大概是野豬的窩,橫順不到三裡寬,一些小坡坡,一些小瀦塘,一些矮樹木,這個地方我就不知究竟藏得野豬有多少。每次去打你總得,不落空。 大家吃了晚飯去,又帶了一些燒好的大紅薯。一幫人馬總有二十多個人。又帶了四匹狗。土墳子離我們寨裡說是五裡,其實不過三裡。到後就分開,各人走各人的路。我是同到我夭叔叔隨到大個子四伯走到岡上去。上到土岡上,於是就在先前打好的棚子住下來。時間是八月,天氣還很熱,三個人還只一床被,用麥稈子做墊褥。我同我夭叔叔因為吃飯多了點,一到不久就睡去。四伯同他的狗抽身就到外面合圍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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