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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金·豹子·與那羊(3)


  到了洞中以後,向床邊走去,為時稍久,豹子就從天空星子的微光返照下望到媚金倒在床上的情形了。血腥氣也就從那邊而來。豹子撲攏去,摸到媚金的額,摸到臉,摸到口;口鼻只剩了微熱。

  「媚金!媚金!」

  喊了兩聲以後,媚金微微的嚶的應了一聲。

  「你做什麼了呢?」

  先是聽噓噓的放氣,這氣似乎並不是從口鼻出,又似乎只是在肚中響,到後媚金轉動了,想爬起不能,就幽幽的繼續的說道,「喊我的是日裡唱歌的人不?」

  「是的,我的人!他日裡常常是憂鬱的唱歌,夜裡則常是孤獨的睡覺;他今天這時卻是預備來做新郎的……為什麼你是這個樣子了呢?」

  「為什麼?」

  「是!是誰害了你?」

  「是那不守信實的鳳凰族年青男子,他說了謊。一個美麗的完人,總應當有一些缺點,所以菩薩就給他一點說謊的本能。我不願在說謊人前面受欺,如今我是完了。」

  「並不是!你錯了!全因為鳳凰族男子不願意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就失信,所以他找了一整夜才無意中把那所答應的羊找到,如今是得了羊倒把人失了。天啊,告我應當在什麼事情上面守著那信用。」

  臨死的媚金聽到這語,知道豹子遲來的理由是為了那羊,知道並不是失約了,對於自己在失望中把刀陷進胸膛裡的事是覺得做錯了。她就要豹子扶她起來,把頭靠到豹子的胸前,讓豹子的嘴放到她額上。

  女人說,

  「我是要死了。……我因為等你不來,看看天已快亮,心想自己是被欺了,……所以把刀放進胸膛裡了。……你要我的血我如今是給你血了。我不恨你。……你為我把刀拔去,讓我死。……你也乘天未大明就逃到別處去,因為你並無罪。」

  豹子聽著女人斷斷續續的說到死因,流著淚,不做聲。他想了一陣,輕輕的去摸媚金的胸,摸著了全染了血的媚金的奶,奶與奶之間則一把刀柄浴著血。豹子心中發冷,打了一個戰。

  女人說,

  「豹子,為什麼不照到我的話行事呢?你說是一切為我所有,那麼就聽我命令,把刀拔去了,省得我受苦。」

  豹子還是不做聲。

  女人過了一陣,又說,

  「豹子,我明白你了,你不要難過。你把你得來的羊拿來我看。」

  豹子就好好把媚金放下,到洞外去捉那只羊。可憐的羊是無意中被豹子已摜得半死,也臥在地下喘氣了。

  豹子望一望天,天是完全發白了。遠遠的有雞在叫了。他聽到遠處的水車響聲,象平常做夢日子。

  他把羊抱進洞去給媚金,放到媚金的胸前。

  「豹子,扶我起來,讓我同你拿來的羊親嘴。」

  豹子把她抱起,又把她的手代為抬起,放到羊身上。「可憐這只羊也受傷了,你帶它去了吧。……為我把刀拔了,我的人。不要哭。……我知道你是愛我,我並不怨恨。你帶羊逃到別處去好了。……呆子,你預備做什麼?」

  豹子是把自己的胸也坦出來了,他去拔刀。陷進去很深的刀是用了大的力才拔出的。刀一拔出血就湧出來了,豹子全身浴著血。豹子把全是血的刀子紮進自己的胸脯,媚金還能見到就含著笑死了。

  天亮了,天亮了以後,地保帶了人尋到寶石洞,見到的是兩具死屍,與那曾經自己手為敷過藥此時業已半死的羊,以及似乎是豹子臨死以前用樹枝在沙上寫著的一首歌。地保於是乎把歌讀熟,把羊抱回。

  白臉苗的女人,如今是再無這種熱情的種子了。她們也仍然是能原諒男子,也仍然常常為男子犧牲,也仍然能用口唱出動人靈魂的歌,但都不能作媚金的行為了!

  一九二八年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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