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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第五章

  一

  女生朱覺得非常寂寞。特別同女孩玖要好了。然而與女孩玖在一處見到男子A時,總即刻藉故有事走去。間或也問到過玖是不是歡喜五,玖的答語多是小孩子的話語,一點不注意到這些,所以同時也說到二哥性情是並不歡喜同女人來往的,聽到這話的朱總若有所失,沉默很久。

  有一天,在男子A班上,講中國新興文學方向與進展,因為引到標語文學,男子A說到另外一些寫標語的人的心情,在用一種比譬的解釋,說是歡喜在廁屋一類地方很不節制的寫上什麼的腳色,若果藝術一點,是可以成為詩人的,說到這個時大家全笑了。

  其中有曾在那麼牆板上用鉛筆寫過些字的人物,臉上泛著微紅。男子A又說及如何的對於那類人敬服,坐在學生席上的女生朱沒有做聲,也隨了眾人微笑。下堂時,遇到玖,就說,「A先生還不知道別人寫標語罵過他同五小姐。」

  女孩玖說,「是誰?」

  「不知是誰,半個月前的事。」

  「說什麼?」

  「說A先生同五是一對……」

  「好笑極了,二哥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恐怕誰也不會知道,因為我當時看到就擦去了。」

  「我要告給五小姐去。」

  「嗨,不行。莫告她,這是不能隨便說的事情。」

  「那你同我又說了!」

  「你真是小孩子。」

  朱走了,玖到她二哥住處去。男子A正在批改一個卷子,桌上還堆有許多卷子沒有看過。

  「二哥,我聽人說有人寫標語罵你。」

  「那算什麼事。這是大學生的長處。」但是,改了一些別人的稿子,就又問玖:

  「聽誰說?」

  「是朱。」

  「在什麼地方?」

  「不明白,她好象說是十幾天前,見到了這文字,是用粉筆寫的,把你同五寫在一處,說是一對。」

  「這是極不通的謠言,恐怕還是近于象由女人造作的。」

  「女生哪裡有這種興味。」

  「五知道沒有?」

  「好象不知道,朱同五並不好。她並且不許我告五。」

  男子A就笑了。他想:「一定的,女人的心,不是淺薄,是太敏感了。」稍過,就說:「玖,朱還另外問過你什麼話沒有?」

  玖說沒有。玖因為怕妨礙她二哥事情,告過了這話就走去了。男子A想必定是玖說了一些很天真的話,並且估計這話在五同玉同另外許多同學皆說及的。因為似乎是一種足把自己位置到可歌唱處的好地方去,男子A對這些女人是感到一點愉快的。但是假若這學校真有那種天真爛漫的大學生,憑了小小的聰明,在上課以外還要散佈一些謠言,使這謠言在一些人心中,作一種荒謬的發展,嘲笑和妒嫉的繼續,在男子A方面仍然是一種不可忍受的痛苦。

  好象無論如何,縱寫下的標語僅僅是朱一人見到,只要是居然有人感到這需要,把一些很覺可笑的話語,寫到大眾可以看到的地方去,也就可知一定是還有不少其他年青人,在心中蘊蓄這謠言的種子多日了。為了這件事,是不是應當想想對待方法?或者當真的就去愛,盡一些人成天就書也不再念的去「不平」。或者離開這地方,讓一些年青人也有些女人可以傾心,得到心跳紅臉的機會。這些就是方法了。用這樣方法那樣方法皆可以變更自己這時的地位,也同時能變更一切人心上的位置。但他兩樣事皆沒有作,他以為若果五有這欲望,那將給五培養這欲望的好機會,若完全沒有,那就將給朱也有些機會做別的事。

  一本五的卷子被翻出來了,一頁一頁的檢察,除了聰明的痕跡外露,一點沒有其他什麼隱衷。他把卷子拋開了,在心上自言自語說,「這是不會的,我不能盡這謠言滋長,將在一件事上使這女人永遠站到她那毫無機心的態度上做人!我得讓一些常常在身邊的人知道我並沒有為誰傾心,也沒有為誰痛苦。我是不能在你們這些年青人面前有可憐理由的。我若是有一天自殺,也只是厭惡一切,不高興同許多人活在一個世界上,憑這理由我也許自殺。到了我真活得不願意時,我是正為有什麼人在愛我這一類原因,我或者跳到江水中淹死罷。但使我厭世的女子,在這個學校是還沒有!」

  但是這謠言如何使其不再盤踞到某種人心中,男子A是不去想那解決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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