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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與她(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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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應先說到當阿麗思小姐離開了那一匹發脾氣的母鴨子以後的一小時情形。 她是沿著河岸走的。在昨前兩天同儺喜先生打這兒過身時,似乎來往的人與各樣動物都有,還很多,如今卻連一匹蟋蟀也不曾遇到。 不過沒有人走路,她就不走了麼?而且說沒有人走路,那自己又是什麼?「若是鴨子在此,她才可以說是沒有人;因為連自己也不算人。但鴨子自己能這麼說嗎?」她想知道卻無從知道。 到這時,為容易明白這問題起見,阿麗思把自己分成兩人,如同在另外許多事情難於解決時她把自己分成兩個人一樣。在未分以先,這一個整個的她,便說道:「我不袒護任何一方面,也不委屈任何一方面,只是你們不能太自私。當到一種意見近於某一個我勝利時,這另一個我的默認是必需的。你們遇到不可免的爭執,也不能太倔強,自己究竟是自己,隨便生氣總不好!好,阿麗思,你就分開吧。」 於是她又成為兩人了。 她慢慢走著——或者說一步一步走著——或者說她倆一步一步走著,因為她在她一身上至少是代表了兩個主張、兩種精神以及兩樣趣味。說是「她倆一步一步走著」,還是有語病,就為的是一個她歡喜一步走一尺一寸,另一個她又願意一步能邁二尺三寸;一尺一與二尺三,相差是一尺二寸。這一尺二寸的主張距離,真是不小的一種距離! 「朋友,」這一個她同另一個她說,「『我們』慢一點不很好麼?走快了叫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在被誰追趕。」這是很有理由的。 「你慢也不成,又不是有玻太慢了,他們中國女人會以為你是在嘲笑她。」 「那慢一點究竟是對自己的腳有益。」 「對自己的腳有益,就因為是慢,那中國女人走路那麼遲緩,全就是為自己有益了罷?」 「那麼,就非跑不可了。」 「跑到前面設若是遇到一件什麼意外事,就是累一點也仍然值得。」 於是,阿麗思小姐就跑起來了,儼然是後面一匹惡狗在追逐,她只盡跑著。單為了這「跑到前面或者有一件意外事發生」的願望跑著。因跑得過速,一切樹木就全從相反的方向跑去,腳步與她一樣快。 「不要這樣忙啊!我親愛的樹。」這是一個近乎愚蠢的她說的。 那聰明的她,就為樹作答,「好小姐,全是你忙!幹嗎說我?」 「幹嗎不是你?我明白白見你這樣匆匆忙忙與我離開!」 「那請你慢點,我也就與你慢慢離開了。」 「我偏不。我不信你這樣話,這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事!」 「是你的事!不相信就試試看。」 她只好試試,自然也是為了換一口氣。誰知道一止步,樹木也就不動了。 「這才怪!我不願你這樣知趣,你這樣,別人並不講你好。」 那樹就回答,說並不是為要別人說好才如此。 「不要別人說好,那你就有你的自由。」阿麗思以為這話就可以問倒那樹了。 樹是一株美國槐,身個兒瘦長,象同竹子是表兄弟。那樹說,「我並不是缺少自由,我們的自由可不在行動一事上。 也正如——」 「我不願聽別個說『也正如』那類的話。」她就全不客氣的走她的路。她先以為這槐樹還會追她一陣,不期望槐樹脾氣也同她脾氣差不多,於是就只好各走各的了。 那一個她就問這一個她,幹嗎同一株樹也有這樣爭持。 「幹嗎不應當有?我以後賭咒不和她們談話!」 「我請你記著,賭咒是說了假話以後請神作偽證人的事。」 「可是我沒說假話。」 「那也不必賭咒!」 這一個她就好久不作聲。顯然是生了一點小氣,對那一個她袒護樹有點不平了。 又走了一陣。 那一個她見到這一個她不說話,就勸慰她說:「朋友!別生氣,我們應當談話,莫為一點點意見爭持。」 這個她見那個她情形,軟軟的說: 「我的朋友,這是我的不對。以後我們和和氣氣好了。」 「是啊,我們不能太任性,過於走極端了總不是事。」 「是啊,我們記到這話。走極端可不是好的。」 然而這一對阿麗思小姐,可走到一個盡頭路了。這也算是走到了「極端」。她望望前面,前面是一堵牆。 她們記起在過去一個日子裡,同儺喜先生所遇到的事,一個瘦漢子要他們殺他,就是從一堵牆後跳出的。牆雖是另外一堵牆,究竟還是一堵牆! 那一個小心一點的她說,「萬一這牆的後面,又隱藏這樣一個漢子,那怎麼辦?」 「那不怕。告訴他自己並非英國人,也不是日本人,且告他身上並無一把刀之類。為求他信任起見,不妨搜索自己衣袋給他看,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但是,」她又同那個她商量。恐怕會又相互生氣,她說話是很溫軟的。她說,「我們才說到莫太走極端,這已經又到了極端,不如回頭!」 「朋友,我知道你是忘不了前些日子的事。但前途有一堵牆,說不定牆的另一面便是另一世界。」她意思是要冒險。冒險不是另一個她所同意的事。另一個她的理由,則為前途有牆就可以後轉。她把這意見申述出來求大膽的她諒解,她也不敢堅持非回頭不可。她用這樣的話委婉地表示了她的意見:「總之前面是牆,後面是路,我們是走路,所以不要牆。」 「然而在牆的另一面有另外一條新路,我們若是只圖走現成路,那就不必走了。」 「然而前面不一定是路。」 「然而你這猜想也不一定准數。前面即或不是路,也許是一個比坦坦大路還好的地方。」 「我同意你的『向前』主張,可是我請你記到危險以及失望。」 「我也同意你的所謂危險,但……」 她們很客氣的討論,這結果既互相容讓,互相瞭解,就成了不進不退站在牆前的局面。 明知牆的另一面會有一種不同景致,可是為盡這希望比現實美觀一點和平一點,爬過牆去似乎是不必的事。回頭也可走路,走回頭去再找一新路也似乎可以,然而那得花費時間,且丟下現成的希望去尋一新希望,退後似乎又不必了。 阿麗思就站到這一堵牆前不動。為明白起見,應說那一對阿麗思站在牆前不動。 「來,」那一個阿麗思小姐同這一個說,「我們試猜猜那一邊的情形罷。」 「那應當是很好的。」這一個她且先猜,「我以為,那邊是個海。」 「我也以為是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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