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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新敘


  中國近五百年來第一流的文學作品,只有《水滸》、《儒林外史》和《紅樓夢》三部書。我常常希望有人將這三部書加上標點符號,分段分節,重印出來,以供研究文學者之閱讀。

  我懷這種希望者有三四年,好了好了!現在居然有一位汪原放先生把這三部書加上標點符號,並且分段分節,陸續印行了!

  我的朋友胡適之先生因為我平日是主張白話文學的,於上舉三書之中,尤其愛讀《儒林外史》,於是就來叫我做一篇《儒林外史》的新序。

  可是我對於「文學」,實在沒有甚麼研究,這《儒林外史》在「文學」上有怎樣的價值,我現在還不敢強作解人來說外行話。我現在做這篇文章,不是批評《儒林外史》的本身,是覺得《儒林外史》這部書,不但是文學的研究品,並且大可以列為現在中等學校的《模範國語讀本》之一。以下的話,都是就著這個意見來說的。

  我以為《水滸》、《儒林外史》和《紅樓夢》三書,就作者的見解、理想和描寫的藝術上論,彼此都有很高的價值,不能軒輊於其間。但就青年學生的良好讀物方面著想,則《水滸》和《紅樓夢》還有小小地方不盡適宜,惟獨《儒林外史》則有那兩書之長而無其短。所以我認為這是青年學生的良好讀物,大可以拿他來列入現在中等學校的模範國語讀本之中。

  我覺得《儒林外史》有三層好處,都是適宜于青年學生閱讀的。其中一層為《儒林外史》與《水滸》、《紅樓夢》所共有的,兩層為《儒林外史》所獨有的。

  (1)描寫真切,沒有膚泛語,沒有過火語這一層,不是《儒林外史》獨有的好處,那《水滸》和《紅樓夢》都是如此。文學家唯一的手段,就是工於描寫。描寫得恰到好處,使看的人覺得文中的景物,歷歷如在目前,逼住他們引起愉快、悲哀、憤怒種種情感,這就是最好的文學。適之先生的《建設的文學革命論》中,有一段論描寫的話道:

  描寫的方法,千頭萬緒,大要不出四條:(1)寫人,(2)寫境,(3)寫事,(4)寫情。寫人要舉動,口氣,身分,才性……都要有個性的區別:件件都是林黛玉,決不是薛寶釵;件件都是武松,決不是李逵。寫境要一喧一靜,一石一山,一靈一鳥,……也都要有個性的區別:《老殘遊記》的大明湖,絕不是西湖,也絕不是洞庭湖;《紅樓夢》裡的家庭,絕不是《金瓶梅》裡的家庭。寫事要線索分明,頭緒清楚,近情近理,亦正亦奇。寫情要真,要精,要細膩婉轉,要淋漓盡致。——有時須用境寫人,用情寫人,用事寫人;有時須用人寫境,用事寫境,用情寫境……這裡面的千變萬化,一言難盡。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中國古今的文章雖說可以「汗牛充棟」,但是能夠這樣工於描寫的好文學卻實在不多。一般人認為文學的如駢文、如桐城派的古文,他們要講究甚麼「對偶」,甚麼「聲律」,甚麼「義法」,甚麼「起伏照應」,甚麼「畫龍點睛」,所以他們做的那些陳貓古老鼠式的甚麼「論」、「記」、「傳狀」、「碑記」、「贈序」、「壽頌」之類,都是搖曳作態,搔首弄姿,或誇對仗之工整,或詡義法之謹嚴,按之實際,則滿紙盡是膚泛語。他們對於一件事實,一種現象,往往不願作平情的判斷,「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如《史通》的《載文》和《曲筆》諸篇所舉之例,觸目皆是。由此可見他們又愛做過火的文章。文章犯了膚泛和過火兩種毛病,當然不能真切了。還有那班做無聊的、惡濫的小說的人,描寫他理想中的人物,總愛寫的不近人情:如《天雨花》之寫左維明,《九尾龜》之寫章秋穀,叫人看了,真要肉麻,真要噁心;至《野叟曝言》之寫文素臣,簡直成了一個妖怪了。(《西遊記》也是一部好小說。書中寫孫行者,原是要寫一個本能超越人類的神猴,所以越描寫得神通廣大,越覺其詼諧有趣。這是不能和文素臣等相提並論的。)他們描寫陰險小人,又往往寫成「壽頭」或白癡。一部書中羅列乞丐、皇帝、官吏、幕友、員外、安人、公子、小姐、妖怪、強盜,……其性情、言語、動作,等等,都是一副板子印出來的。這也是犯了過火和膚泛的毛病。青年學生血氣未定,識力未充,多讀此類不真切的文章,則作文論事,很容易犯模糊和武斷的弊病。要救這種弊病,惟有多讀描寫真切的好文學。中國抒情之文如「三百篇」,漢魏的樂府,陶潛、李白、杜甫、白居易諸人的詩,李煜、歐陽修、蘇軾、辛棄疾諸人的詞,元朝的南北曲等;說理之文如《莊子》等;記載之文如《左傳》、《國策》、《史記》、《水經注》、《世說新語》、《洛陽伽藍記》等,其中頗有些描寫真切的好文學。此外就要數到《儒林外史》等幾部好小說了。現在單就《儒林外史》說,他描寫各人的性情,言語,動作,都能各還其真面目:那地位相差太遠的人自不必說,如楊執中和權勿用,婁公子和遽公孫,杜少卿和遲衡山,虞博士和莊徵君,……很容易寫得相像,他卻能夠寫得彼此絕不相同;又如他描寫胡屠戶、嚴貢生、馬二先生、成老爹諸人,真是淋漓盡致,各極其妙,而又沒有一句不合實情的膚泛語和過火語。閑齋老人的序中說:「篇中所載之人,不可枚舉,而其人之性情心術一一活現紙上。」這句話,真能道出《儒林外史》之好處。這種「寫實」的大本領,斷非那些慣做諛墓文章的古文家所夢見的!

  (2)沒有一句淫穢語,這是《儒林外史》的大特色。中國人做到詩、詞、戲曲和小說,大概總要說幾句淫穢語。那些假造的古書如《飛燕外傳》和《雜事秘辛》之流,及一切「色情狂的淫書」和「黑幕書」,作者本意即專在描寫淫穢,那是不用去提他了。此外,如宋詞元曲之中,就有涉及淫穢的地方。《水滸》和《紅樓夢》,其文學雖好,但是也還有幾段淫穢的。獨有《儒林外史》最為乾淨,全書中不但沒有一句描寫淫穢之語,並且沒有那些中國文人照例要說的肉麻話。這不是他的大特色嗎!照這樣一層看來,青年學生可讀的舊小說,自然以《儒林外史》為最適宜了。(坊間所售石印齊省堂本《儒林外史》,忽然增加了四回。這四回中有許多描寫淫穢的話,不知是甚麼妄人加入的。吳敬梓的原本固然沒有這四回,就是齊省堂的改訂本也沒有這四回,有木版的齊省堂本可證。)

  (3)是國語的文學。適之先生的《〈水滸傳〉考證》中說:「這部七十回的《水滸傳》是中國白話文學完全成立的一個大紀元。」我以為這話說的很對。但是白話文學之中,有「方言的文學」和「國語的文學」之區別。《水滸》還是方言的文學,《儒林外史》卻是國語的文學了。《水滸》和《儒林外史》之間,並沒有國語的文學之大著作,所以《儒林外史》出世之日,可以說他是中國國語的文學完全成立的一個大紀元。中國白話文學的動機,起于中唐以後,如白居易諸人,很有幾首白話詩。到了宋朝,柳永、辛棄疾諸人的詞,程顥、程頤、張載、朱熹、陸九淵諸人的說理之文和信劄,很多用白話來做的。但那時的做白話文章並不是有堅決的主張,不過文學家要很真切的發表自己的情感,哲學家要很真切的發表自己的學說,有時候覺得古語不很適用,就用當時的白話來湊補,所以把古文和白話夾雜起來,自由使用。這時候文章中的白話,不過站在補綴古文的地位,不但去國語的文學尚遠,就連方言的文學也還夠不上說。自從元曲出世,關漢卿、馬致遠、白仁甫、鄭德輝這班大文學家才把以前的文體打破,自由使用當時的北方語言來做新體文學。元曲中間,常常夾雜古書中的成語,甚而至於拉上許多《四書》《五經》中的古奧句子,生吞活剝的嵌入當時北方語言之中。這種文言白話夾雜的狀態,驟然看來,似乎和宋詞一樣,其實大不相同:宋詞是以古語為主而以當時的白話補其不足,元曲是以當時的白話為主而以古語補其不足,所以元曲可以說是方言的文章。不過曲文是要歌唱的,雖用白話來做,究竟不能很合語言之自然。很自然的方言的文學完全成立,總要從《水滸》算起。《水滸》中所用的語言,不知是哪處的話,這個現在還沒有人能夠考證明白。不過總不是元明之間的普通話,這是可以斷定的。因為他所描寫的是一種特別的社會——強盜社會——的口吻,若用當時的普通話來描寫,未免有不能真切的地方。《水滸》以後明朝最著名的小說,就是《金瓶梅》。《金瓶梅》是寫一種下流無恥、齷齪不堪的惡社會,自然更不能用普通話了。元明以來的普通話,和唐宋時代大不相同。現在江、浙、閩、廣等處的特殊語言,大概是唐宋時代的普通話。(現在江、浙、閩、廣等處的特別聲音,多半與《廣韻》之音相合,可證。)自從宋朝南渡以後,到了元朝,蒙古人在中國的北方做了中國的皇帝,就用當時北方的方言作為一種「官話」。因為政治上的關係,這種方言很占勢力。明清以來,經過幾次的淘汰,去掉許多很特別的話,加入其他各處較通行的方言,就漸漸成為近四五百年中的普通話。這種普通話,就是俗稱為「官話」的,我們因為他有通行全國的能力,所以稱他為「國語」。《儒林外史》就是用這種普通話來做成的一部極有價值的文學書,所以我說他是國語的文學完全成立的一個大紀元。這種國語,到了現在還是沒有甚麼變更。近年以來,有智識的文學家主張文學革命,提倡國語的文學,明白道理的教育家應時勢之需求,提倡國語普及,把學校中的國文改授國語。因此,要求國語的文學書和國語讀本的人非常之多。其實這兩件事是不能分開的:要研究文學,固然應該讀國語的文學書;要練習做國語文,練習講國語,也決不是靠著幾本沒有趣味的國語讀本——甚而至於專說無謂的應酬話的國語會話書——所能收效的,惟有以國語的文學書為國語讀本,拿他來多看多讀,才能做出好的國語文,講出好的國語。(所謂「好」者,是指內容的美,不是指甚麼「音正腔圓」。須知各人發音,有各人的自然腔調,這是不能矯揉造作的,而且也決不應該矯揉造作,硬叫他統一,把活人的嘴都變成百代公司的留聲機器片子!)孔丘說的好,「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奚為?」又說,「不學詩,無以言。」這就因為詩是文學,一個人研究了文學,講起話來才能善於辭令。我們要會作國語文,會講國語,也應該先讀國語的文學書。兩三年來,新出版的書報很多,其中可以供青年學生作為國語讀本用的「國語詩」、「國語小說」和「國語論文」,自然很有幾篇,可是還不算多。據我看來,這部《儒林外史》雖然是一百七八十年前的人做的,但是他的文學手段很高,他的國語又做得很好,這中間的國語到了如今還沒有甚麼變更,那麼,現在的青年學生大可把他當做國語讀本之一種看了。

  我寫到這裡,覺得關於「國語」這個問題,還有幾句應該說明的話。從《儒林外史》以來,到我們現在做白話文所用的國語,是把元明以來的北方方言為主而加入其他各處較通行的方言所成的,這是上文已經說過了。這種國語,雖然到了現在還沒有甚麼變更,但是今後的國語,卻不可就以此為限,應該使他無限制的擴充起來:以現在這國語為主而儘量吸收方言、古語和外國語中的詞句,以期適於應用。所以如《儒林外史》,如今人所做的國語詩、國語小說和國語論文,雖然都可以作為國語讀本用,但若一味將他們來句摹字擬,為他們所限制,以為他們沒有用過的詞句就是不可用的,那就大謬不然了。要知道從《儒林外史》出世以來,國語的文學雖然成立,但是到了現在,他的內容還很貧乏。那豐富的新國語還在將來,負製造這豐富的新國語之責任者就是我們。我們都應該努力才是!近來有一班人,不知道打了甚麼主意,不但不打算擴充現在的國語,使他豐富適用,就連這點好容易支持了三四百年之貧乏的國語還不肯讓他存在,口口聲聲說他是「偽國語」,非取消他不可。他們主張以純粹的北京話為國語,說道,「非如此辦法,則不能統一。」我且不問國語統一是否可能?就算他是可能,試問統一了有甚麼好處?清朝末年,有做京話報的,有做京音字母的,這些人的意思,也是要以北京話為國語,以期達到統一之目的。但是到了如今,他的效果安在?倒還是這位二百年前的吳敬梓用了不統一的普通話做了這樣一部《儒林外史》,直到現在,我們做國語文,提倡國語還大受其賜,這就可見國語並無統一之必要了。至於有人因為中華民國之國民公僕的辦事房在北京,竟稱北京為「首都」,以為應該以這「首都」之語為國語,甚至杜撰事實,說「德國以柏林語為國語,英國以倫敦語為國語」,這竟是「情鐘勢耀」者口吻,更沒有一駁的價值了。

  以上的話,都是為介紹一部國語的文學作品《儒林外史》給青年作國語讀本而說的。至於吳敬梓著《儒林外史》的見解和理想,則非把這書專門研究一道,是不能亂下批評的。我現在決不配來批評這書。不過我平日愛看這書,覺得其中描寫那班「聖人之徒」的口吻,真能道破我們的心事,妙不可言。現在把他摘錄兩段,如下:

  馬二先生道:「……『舉業』二字,是從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時候,那時用『言揚行舉』做官,故孔子只講得個『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這便是孔子的舉業。講到戰國時,以遊說做官,所以孟子曆說齊、梁:這便是孟子的舉業。到漢朝,用賢良方正開科,所以公孫弘、董仲舒舉賢良方正:這便是漢人的舉業。到唐朝,用詩賦取士,他們若講孔孟的話,就沒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會做幾句詩:這便是唐人的舉業。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學的人做官,所以朱程就講理學:這便是宋人的舉業。到本朝,用文章取士,這是極好的法則。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舉業,斷不講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話。何也?就日日講究『言寡尤,行寡悔』,那個給你官做?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第十三回)

  高老先生道:「……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個敗類。他家祖上幾十代行醫,廣積陰德,家裡也掙了許多田產。到了他家殿元公,發達了去,雖做了幾十年官,卻不會尋一個錢來家。到他父親,還有本事中個進士,做一任太守,已經是個呆子了:做官的時候,全不曉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圖著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悌,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裡的詞藻,他竟拿著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兒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著相與,卻不肯相與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內,把六七萬銀子弄的精光,天長縣站不住,搬在南京城裡,日日攜著乃眷上酒館吃酒,手裡拿著一個銅盞子,就像討飯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這樣子弟!學生在家裡往常教子侄們讀書,就以他為戒:每人讀書的桌子上,寫一紙條貼著,上面寫道,『不可學天長杜儀!』」(第三十四回)

  這種見解,本是從前那班「業儒」的人的公意,一經吳敬梓用文學的藝術描寫,自然令人看了覺得難過萬狀。——但是我要請那班應民國新舉業的文官考試之青年學生仔細看看!問問他們看了作何感想?

  吳敬梓對於「烈婦殉夫」這件事,還不敢公然的排斥,這是為時代所限的原故。但是他已經感覺到這種「青史留名」、「倫紀生色」的事之不近人情。請看《儒林外史》第四十八回中,寫王玉輝的女兒三姑娘殉夫那一件事:

  王先生……到了女婿家,看見女婿果然病重;……一連過了幾天,女婿竟不在了。……三姑娘道:「我而今辭別公婆父親,也便尋一條死路,跟著丈夫一處去了!」……王玉輝……向女兒道:「我兒!你既如此,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難道反攔阻你!你竟是這樣做罷。我今日就回家去,叫你母親來和你作別。」親家再三不肯。王玉輝執意,一逕來到家裡,把這話向老孺人說了。老孺人道:「你怎的越老越呆了!一個女兒要死,你該勸他,怎麼倒叫他死!這是甚麼話說!」王玉輝道:「這樣事,你們是不曉得的。」老孺人聽見,痛哭流涕,連忙叫了轎子去勸女兒,到親家家去了。王玉輝在家,依舊看書寫字,候女兒的信息。老孺人勸女兒,那裡勸的轉!一般每日梳洗,陪著母親坐,只是茶飯全然不吃。母親和婆婆著實勸著,千方百計,總不肯吃。餓到六天上,不能起床,母親看著,傷心慘目,痛入心脾,也就病倒了,抬了回來,在家睡著。又過了三日,二更天氣,幾個火把,幾個人來打門,報道:「三姑娘餓了八日,在今日午時去世了!」老孺人聽見,哭死了過去,灌醒回來,大哭不止。王玉輝走到床面前,說道:「你這老人家真正是個呆子!三女兒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他這死的好!只怕我將來不能像他這樣一個好題目死哩!」因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大笑著走出房門去了。

  這一段描寫三姑娘餓死之淒慘和王玉輝的議論態度之不近人情,使人看了,覺得這種「吃人的禮教」真正是要不得的東西。但是王玉輝究竟是個人,他的良心究竟也和平常人一樣。他居然忍心害理的看著女兒餓死,毫不動心,這是他中了禮教之毒的原故,並非他生來就是「虺蜴為心,豺狼成性」的。所以他的女兒死了以後,他的天良到底發現了。再看這段的下文:

  過了兩個月,……制主人祠,門首建坊。到了入祠那日,……安了位,……祭了一天。在明倫堂擺席,通學人要請了王先生來上坐,說他生這樣好女兒:為倫紀生色。王玉輝到了此時,轉覺心傷辭了不肯來。

  王玉輝說起在家日日看見老妻悲慟心下不忍。

  王玉輝……上船從嚴州西湖這一路走。一路看著水色山光,悲悼女兒,淒淒惶惶。

  ……路旁一個茶館,王玉輝走進去坐下;……看了一會,見船上一個少年穿白的婦人,他又想起女兒,心裡哽咽,那熱淚直滾出來。

  這幾段描寫王玉輝的天良發現,何等深刻!拿來和前段對看,更足證明禮教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了!

  吳敬梓在二百年前(吳氏的生卒是一七〇一——一七五四),能夠訕笑舉業,懷疑禮教,這都可以證明他在當時是一個很有新思想的人。

  錢玄同。

  一九二〇,一〇,三一,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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