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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白話與用國音


  步陶兄:

  老兄這封信裡第二段的話,我句句都贊成。內中「個個人都能夠從書報裡……都容易下手了」幾句話,尤為不刊之名論。現在的中國人的腦子,實在可憐:不是挨餓沒得吃,就是吃日子擱久的臭魚爛肉,再不然,就拿漏脯酖酒來充饑。你想,這樣辦法,不是餓死,就是毒死,所以用現在的語言來做書辦報,把二十世紀的人類應有的知識一件一件寫將出來,救救他們的腦子,真是「功德無量」的事。至於我主張廢漢文,雖然明明知道不是旦暮間就做得到的事,但我總覺得「人定可以勝天」。世界上一切事情,我想到了,就該說,就該盡我之力做他幾分。若說「漢文廢滅不知當在何時」,我以為這事本無一定。如其大家都覺得漢文不適用,都來鼓吹廢滅的話,則數十年間,即可廢去。如其人人意存觀望,或以為不當滅,則其命運雖再延五百年,亦是意中之事。所以我以為廢滅之辦得到,辦不到,全在人為,不能靠著自然。老兄說我「是最激烈的文學革命者」。我看了這話,真是慚愧得很。我本是一個研究古董的廢物,受了二十年的腐敗教育,新的知識半點也沒有,老兄和我是老同學,必定深知我的歷史,何以竟加了我這樣一個好頭銜呢?我的講文學革命,和胡適之、周啟明、劉半農、陳獨秀諸公真懂得新文學的,其觀念完全不同。我是因為自己受舊學之害者幾及二十年,現在良心發現,不忍使今之青年再墮此陷阱,只因自己是過來人,故於此中之害知之較悉,於是常常在《新青年》空白的地方,用不雅馴的文筆,發幾句極淺薄的議論。雖然要竭力擺脫古文的句調,頑舊的議論,究因陷溺太深,所以「烏煙瘴氣」、「古今中外」的議論,終不免時時流露。連「穩健的新黨」還是遠趕不上,還說什麼「激烈」呢?至來信第三段所謂「新的太新,舊的太舊」,這話我卻不敢贊同。中國現在以兩種人為最多:一種是僵屍相的舊人,一種是半死半活、不死不活、似死似活的「折衷派」。真的新人,恐怕是很少很少。「新」既很少,則更無「太」之可言。外面的人看了《新青年》和《新潮》……這類雜誌,以為這是新人的新言論了。殊不知這些新人,都和「半路出家」的和尚一樣,所以無論怎樣,這舊氣總是洗滌不盡。一些舊汙也不染的新人,只能希望小學校的學生。但是也還不敢擔保,說他們真能不染一些舊汙。現在姑且說幾句樂觀的話,則此等小學生,自從今年「五四運動」以來,也頗受了一點激刺,似乎比到從前,頗添許多活潑氣象。但願以後少受他們的家庭教育,少讀聖經賢傳,少讀那些「文以載道」的古文;多聽些博愛、互助、平等、自由的真理的演講,盡兩手之能而常事工作。如此,則庶幾可為將來新中國的新人物。至於我們自己,處在這種二十世紀歐洲大戰以後的新時代,趁此腦筋尚未完全陳腐的時候,應該趕緊把身上背著的廿四部《相斫書》、《民賊家譜》裡的黑暗舊道理盡力拋棄,對於現在已經漸發曙光的進化真理盡力趕上去研究。千萬不要疑心他太新,「心中恍惚起來」!我們應該知道,人家的學問,道德,知識,都是現代的;我們實在太古了,還和春秋以前一樣。急起直追,猶恐不及,萬不可再「徘徊歧路」了!步陶!我們是老同學,我所以對你說這幾句不客氣的話,你大概不至於見怪罷。

  弟錢玄同

  一九一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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