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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眼珠與換回人眼


  百年兄,——

  你說的「糞譜」,我原想來編他一部。因為我的年紀,雖然只有三十二歲,對於「糞學」的研究,不能像那班老前輩大方家的深造。但是我在一九〇三以前,曾經做過八股,策論,試帖詩;戴過頂座,提過考監;默過糞學結晶體的什麼「聖諭廣訓」,寫過什麼避諱的缺筆字,什麼《字學舉隅》的字體,什麼「聖天子」「我皇上」「國朝」「楓宸」的雙抬單抬糞款式;曾經罵過康梁變法;曾經罵過章鄒革命;曾經相信過拳匪真會扶清滅洋;曾經相信過《推背圖》、《燒餅歌》確有靈驗。就是從一九〇四到一九一五(民國四年),這十二年間,雖然自以為比一九〇三以前荒謬程度略略減少,卻又曾經提倡保存國粹,寫過黃帝紀元,孔子紀元;主張穿斜領古衣;做過寫古體字的怪文章;並且點過半部《文選》;在中學校裡講過什麼桐城義法。所以我於「糞學」上的知識,比到那些老前輩大方家,雖望塵莫及,然而決可比得上王敬軒君。既然如此,何妨竟來編他一部「糞譜」呢!但是言之匪艱,行之維艱;到了編譜的時候,縱然搜索枯腸,無孔不入,終恐挂一漏萬,仍望老兄和半農諸公匡其不逮,俾成全璧,幸甚幸甚!

  「糞譜」雖然是個滑稽的名詞,其實按之實際,卻很確當。因為今天所指名為糞的,實是昨天所吃的飯菜的糟粕;昨天把飯菜吃到胃裡,其精華既然做了人體的營養料,其糟粕自然便成了糞,到今天自然該排泄了。所以排泄物不過是沒有用處,應該丟掉的東西,原不是有害人體,致人生病的東西,但是若不排泄,藏在胃裡,卻要有害人體致人生病。照此看來,糞的本身,原沒有什麼可惡者,可惡者,在那些藏糞不泄的人。而且他們不但自己藏糞不泄,還要勸人道:「今天的糞,是昨天的飯菜變的;昨天因為吃了飯菜肚子飽了,所以才不生病;今天要是把糞排泄了,則肚子空了,就要生病了,所以你們萬不可排泄。」這樣說法,尤其可惡了。更有甚者,要想叫人學牛的「反芻」辦法,把昨天吃進胃裡的東西重行倒入嘴裡,細細咀嚼,這簡直比嚼甘蔗渣還要不近人情,其思想,比起那些自己要保存牙黃,保存頂得破老布棉襪的長腳爪,終身不洗的古怪人,和那用油紙包了尊糞掛在牆上的於式枚來,還要下作,這真是可惡到了極處。說他可惡,不是因為他自己個人的體臭難近,實在因為他「天天想把那些沒有掉換的眼珠換了去」。你想青年和他們有什麼的九世深仇宿怨,他們竟要用這種亡國滅種的圈套來陷害青年啊!

  你說我們應該努力保護眼珠,努力去換回人眼來:這確是現在中國社會上頂大的問題,也是我們做這《新青年》雜誌的唯一大目的。《新青年》出了將近三十本,千言萬語,一言以蔽之曰,保護眼珠,換回人眼而已。像你的《辟靈學》,獨秀的論孔教、論政治,元期和適之的論節烈,適之和半農的論文學:這都是想換回人眼的文章。啟明的譯《貞操論》,孑民和守常的提倡工作,適之和孟和的譯Idsen戲劇:這都是想保護眼珠的文章。若玄同者,於新學問,新智識,一點也沒有。自從十二歲起到二十九歲,東撞西摸,以盤為日,以康瓠為周鼎,以瓦釜為黃鐘,發昏做夢者整整十八年。自洪憲紀元,始如一個響霹靂震醒迷夢,始知國粹之萬不可保存,糞之萬不可不排泄:願我可愛可敬的支那青年做二十世紀的文明人,做中華民國的新國民,撕毀十九世紀以前的「臉譜」(臉譜不是二十世紀的東西,就是「馬二先生」也是這樣說)。打破二十四部家譜相斫舊的老例。因此,不顧翦陋,不怕獻醜,在《新青年》的《隨感錄》和答信裡,說幾句良心發現的話。卻是萬萬比不上諸公,對於保護眼珠,換回人眼的辦法,深愧毫無心得,但想就著淘糞坑揚臭氣的方面努力去做,能得「薰染未久的那班純潔的青年掩住鼻子逃走」的多幾個,那便歡喜不盡了。

  百年!你從《辟靈學》以後,還沒有做過文章。我勸你也要努力做些保護眼珠,換回人眼的文章才好啊!

  錢玄同謹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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