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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Esperanto討論的兩個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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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對於提倡Esperanto的意見,前有致孟和一信,登在四卷二號,尚未蒙孟和答覆,現在似乎可以不用多說。但四卷四號孟和答孫芾仲君信裡所說的「未曾學過外國語者,不能示以外國語中之新天地」,玄同對於這句話,慚愧得很;玄同于外國文,只略略認得幾個日本假名,至於ABCD組合的文字,簡直沒有學過,那裡配懂得「外國語中之新天地」呢?除了自愧不學,臉紅一陣子,是別無他法的了。 但玄同的提倡Esperanto,純粹是本乎我的良心,決非標新立異,尤非自文其不通英、法、德、意……文之淺陋。玄同良心上對於Esperanto懷著兩種意見—— 一、對於世界方面。一切科學真理,是世界公有的,不是哪一國的「國粹」。但是現在各國人各用他私有的語言文字著書,以致研究一種學問,非通幾國的語言文字不可。如其世界語言文字統一了,那便人人都可省去學習無謂的語言文字的時間,來研究有益於社會和人生的學問。現在學本國語外國語,縱如孟和所說「教授法進步」,我想以四年工夫學國語,其餘六種外國語,一年學他一種,也得要六年。若止學一種Esperanto,則七與一之比例,當可減省時間。我的意思,以為語言文字不過是一種無意識的記號:譬如中國人稱「我」,日本稱「Watakushi」,英人稱「I」,法人稱「Je」,德人稱「Ich」,Esperanto稱「Mi」,我以為都不過是記號;若說中國人決不可稱「我」,或英國人決不可稱「I」,若大家稱了「Mi」,便如何如何的有害,我絕對的不信世界上有這種道理。 二、對於中國方面。中國到了二十世紀,還是用四千年前的象形文字,加以二千年來學問毫無進步;西洋人三百年來發明的科學真理,更非中國人所能夢見。現在給人打敗了幾次,——如什麼「甲午」「庚子」的外患之類——於是有幾個極少數的人略略醒了一點,要想急起直追,去學人家,意思原是很好;可是人家嶄新的學問,斷難用這種極陳舊的漢字去表他;因此近年以來頗有人主張廢棄國語而以英語等代之,我對於這種主張,也很贊成。但是英語等雖較良於漢語,可以記載新事新理,究竟是歷史上遺傳下來的文字,不是用人工改良的文字,所以龐雜的發音,可笑的文法,野蠻幼稚的習慣語,尚頗不少;加以叫甲國人改用乙國的語言文字,又為富於保守性的國民所不願。——其實也沒有什麼要緊。日本從前之高文典冊,以多用漢語為好;滿洲人入關之後,漸廢其國語而習漢文,究竟有何不利?但是這種道理,非能遍喻中國人也。——國語既不足以記載新文明,改用某種外國語又非盡善盡美的辦法,則除了提倡改用Esperanto,實無別法。況Esperanto是改良的歐洲文字,世界上既有這樣一位大慈大悲的Zamenhof製造這種精美完善的文字,我中國人誠能棄其野蠻不適用的舊文字而用之,正如脫去極累贅的峨冠博帶古裝,而穿極便利之短衣窄袖新裝也。 我因為懷了這兩個意見,所以要提倡Esperanto。聲白君對於我這意見如以為然,深願共同提倡。選學家、桐城派反對新文學,我格外要振作精神去做白話文章;我們對於Esperanto,也該用做白話文章的精神去提倡!玄同附言。 二 適之先生對於Esperanto,也是不甚贊成的(此非臆必之言,適之先生自己曾經向我說過),所以不願大家爭辯此事。然玄同以為,此數次的爭論確乎有點無謂。因為意見本是兩極端,即孫芾仲先生所謂「本無可討論」者也。我的意思,以為區聲白、孫芾仲兩先生今後當用全力提倡此語,玄同亦願盡吾力之所能及,幫同鼓吹。此外如劉半農、唐俟、周啟明、沈尹默諸先生,我平日聽他們的言論,對於Esperanto,都不反對,吾亦願其騰出工夫來討論Esperanto究竟是否可行。陳獨秀、百年兩先生都以為「世界語」是該有的,但Esperanto未必就能當「世界語」,吾亦願其對於「世界語」的問題討論討論。(Esperanto之外,又有Iod,或謂較Esperanto更為精密,玄同卻沒有學過,不知究竟如何,若其果較精密,玄同自然舍Esperanto而提倡Ido。兩陳先生既以Esperanto為未能完善,則Ido一種,亦當研究他一下子。)至於陶孟和先生既惡「熱心提倡世界語之徒大張厥詞,廣告萬端,愚惑學子,效驗頗巨」,並斥Esperanto為「謬種之文字」,似乎還該大大的著為論文,或駁議,使「求學若渴之青年,勿拋棄寶貴之光陰於不能致用之文字」,似未可遽以「無複討論之價值」一語了之。玄同此言,未知孟和先生以為然否? 但玄同還有一句話,幾個人在《新青年》上爭辯,固可不必;而對於「世界語」及Esperanto為學理上之討論,仍當進行,不必諱言此問題也。 我個人的意見,以為中國文字不足以記載新事新理;欲使中國人智識長進,頭腦清楚,非將漢字根本打消不可。(近日與朋友數人編小學教科書,更覺中國文字之龐雜汗漫,斷難適用。)但文字易廢,語言不易廢;漢語一日未廢,即一日不可無表漢語之記號。此記號,自然以採用羅馬字拼音為最便於寫識。我一年前也有此種主張,後來因為想到各方面困難之點甚多(如單音之詞太多,一義有數字,聲音之平上去入等等),恐一改拼音文字,反致意義混淆,於是改變初衷,主張仍用漢文,而限制字數,旁注「注音字母」。惟以漢字之一字一形,形體組合,千奇百怪,這樣的文字,實在難於辨認;今見朱先生之信,證明羅馬字拼中國音之可行,並知已有以此種文字撰為醫書的,於是使我一年前的主張漸漸有復活之象。朱先生所說羅馬字拼音的報紙,我尚未看見,如其確有良好的方法,我也要來跟著提倡。中國今後果能一面採用一種外國文,作為第二國語,以求學問,一面將中國語改用拼音,以適於普通說話,粗淺記載之用,則教育上可謂得到很好的一種工具了。 中國字改用橫行書寫之說,我以為朱先生所舉的兩個理由,甚為重要。還有一層,即今後之書籍,必有百分之九十九,其中須嵌入西洋文字。科學及西洋文學書籍,自不待言。即講中國學問,亦免不了要用西洋的方法,既用西洋的方法,自然要嵌入西洋的名詞文句:如適之先生新近在北京大學中編纂之《中國哲學史大綱》,內中嵌入的西洋字就頗不少。若漢文用直行,則遇到此等地方,寫者看者均須將書本橫搬直搬,多少麻煩,多少不便啊!至於適之先生所謂「應該練習直行文字的句讀符號,以便句讀直行的舊書」:這一層,我覺得與改不改橫行是沒有關係的。適之先生所說的「句讀舊書」,不知還是重刻舊書要加句讀的呢?還是自己看沒有句讀的舊書時用筆去句讀他呢?若是重刻舊書,則舊書既可加句讀,何以不可改橫行?如其自己看舊書時要去句讀他,此實為個人之事,以此為不改橫行的理由,似乎不甚充足。同人中如適之半農兩先生,如玄同都能用新式句讀符號讀古書,卻並沒有怎樣的練習。總而言之,會不會用「句讀符號」,全在懂不懂文中的句讀:如其懂的,橫行直行都會用;如其不懂,橫行直行都不會用。這句話未知適之先生以為然否? 惟《新青年》尚未改用橫行的緣故,實因同人意見對於這個問題尚未能一致。將來或者有一日改用,亦未可知。朱先生之提議,在玄同個人,則絕對贊成此說也。 玄同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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