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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半農譯《天明》的附志


  這篇文章,原文的命意,和半農的譯筆,自然都是很好的,用不著我這外行人來加上什麼「命意深遠」、「譯筆雅健」這些可笑的批語。

  但是我看了這篇文章,卻引起我對於中國譯書界的兩層感想:

  第一 無論譯什麼書,都是要把他國的思想學術輸到己國來,決不是拿己國的思想學術做個標準,別國與此相合的,就稱讚一番,不相合的,就痛駡一番:這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中國的思想學術,事事都落人後;翻譯外國書籍,碰著與國人思想見解不相合的,更該虛心去研究,決不可妄自尊大,動不動說別人國裡道德不好。可歎近來一班做「某生」「某翁」文體的小說家,和與別人對譯哈葛德、迭更司等人的小說的大文豪,當其擇譯外國小說之時,每每說:西人無五倫,不如中國社會之文明;自由結婚男女戀愛之說流毒無窮;中國女人重貞節,其道德為萬國之冠;這種笑得死人的謬論,真所謂「坐井觀天」、「目光如豆」了。即如此篇,如使大文豪輩見之,其對於穆理之評判,必曰:「夫也不良,遇人不淑,而能逆來順受,始終不渝;非嫻于古聖人三從四德之教,子輿氏以順為正之訓者,烏克臻此?」其對於醫生之評判,必曰:「觀此醫欲拯人之妻而謀斃其夫,可知西人不明綱常名教之精理。」其對於迪克之評判,必曰:「自自由平等之說興,於是亂臣賊子乃明目張膽而為犯上作亂之事。近年以來,歐洲工人,罷工抗稅,時有所聞;迪克之轟礦,亦由是也。紀綱淩夷,下陵其上,致社會呈擾攘不寧之現象。君子觀于此,不禁怒為傷之矣。」這並非我的過於形容。閱者不信,請至書坊店裡,翻一翻什麼《小說叢書》、《小說雜誌》和「封面上畫美人的《新小說》」,便可知道。

  第二 文字裡的符號是最不可少的,在小說和戲劇裡,符號之用尤大;有些地方,用了符號,很能傳神;改為文字,便索然寡味:像本篇中「什麼東西?」如改為「汝試觀之此何物耶」;「迪克?」如改為「汝殆迪克乎」;「我說不相干!」如改為「以予思之實與汝無涉。」又像「好——好——好一個丈夫!」如不用「——」「!」符號,則必於句下加注曰:「醫生言時甚憤,用力跌宕而去之」;「先生!他是我的丈夫!」如不用「!」符號,則必於句下加注曰:「言時聲音淒慘,令人不忍卒聽」,——或再加一惡濫套語曰:「如三更鵑泣,巫峽猿啼」,——如其這樣做法,豈非全失說話的神氣嗎?然而如大文豪輩,方且日倡以古文筆法譯書,嚴禁西文式樣輸入中國;恨不得叫外國人都變了蒲松齡,外國的小說都變了《飛燕外傳》、《雜事秘辛》,他才快心。——若更能進而上之,變成「某生」「某翁」文體的小說,那就更快活得了不得。

  玄同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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