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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言十


  那「內在之物」——客觀的不可思議說的康德批評哲學,實際上很老的了。他是從柏拉圖[39]的唯心哲學傳下來的;而柏拉圖的唯心論又是從原人時代的萬物有靈論來的。

  柏拉圖的書裡記載著蘇格拉底的話:他說靈魂的窺察實質乃是經過身體,「好像經過黑暗的牆壁而不是經過自己」,所以「一無所知」……「我們暫時既有身體,我們的靈魂還沾滯於這『惡物』,我們就決不能完全得到我們所希冀的:——真理。」真理「經過身體」是決不能認識的,——換句話說,就是經過外部的感覺,經過這心靈的黑暗處,是不能認識真理的。這是柏拉圖的認識論。批評哲學的創始人竟無批評的承受了柏拉圖學說,——其實以前中世紀的現實派和新時代的唯心派也每每繼承此等理論的。

  認識必定要有兩面的對象:一,所知;二,知者。「知者」便是主觀。主觀若要稍知客觀,必定要客觀對主觀發生動作。「人的身體受著外物的幾分動作,他便領略幾分外物」。(斯比諾沙)——(我能知,因「所知」之動作影響及我;故「所知」確存在。)

  外物的動作對於人的身體發生影響,其結果從客觀方面說來,是純粹物質的。從主觀方面說來才是心理的。然而兩方面說來,他(這人的身體)都是「知客觀者」,就是主觀。這樣說來,一切智識都是主觀的。然而他若做「所知」,卻又是被他人所認識,——便是客觀。所以物質可以「為人而有」,亦可以「為己而有」。然而主觀之真正認識客觀——並不因此而不可能;亦並不因此而那所謂「為人而有」便不與那「自在而有」(內在之物)相符合。若要反對這樣說法,除非承認知者的「我」是自然界以外的非物質的。「我的身體,這整個兒的身體,就是我的『我獉』——福爾罷赫說——就是我的真正本質。能夠想的,並不是另外一個抽象的東西,卻就是我這真正的本體,這一身體。」這個身體是宇宙之一部分。赫胥黎說腦經是宇宙「自知」的機關。

  然而有這機關的身體正生活在一定的物質環境之中,假使腦經不能知道外圍環境的性質,人類機體便不能存在。人要存在,必須會預見幾種現象(這裡所謂預見當然不一定是理智的)。然而預見總是力求其遠而准;所以要求真正的智識,至少要能知道宇宙「全體」的某幾種性質;——而「知者」的主觀亦是這一「全體」的一小部分。(我存在,我是宇宙的一部分;我應當知道其他部分,否則「我」便不存在,——即存在亦已非生物;故「所知」確為「可知」,——且必為「可知」。)

  那些折衷派的「思想家」,竭力想聯結唯心論和唯物論,都忘了一件極普通的事:——假使客觀為主觀所不能知,那麼,社會不能存在,更不能發展,——社會的存在和發展,必須先有一定數目的「主客觀」能相互湊合其行動,就是互相認識。

  我們知道自然界,我們互相知道,這種「知道」的材料是我們外部感覺所做成的。這些感覺所得的材料,我們的推理力還能整理出一個秩序來:他綜合一些現象,分辨那些現象。康德就根據於此而說「理智給自然界以自己的公律」。福爾罷赫卻不同了,他說:「我們綜合那自然界裡確是綜合的現象;並且分辨那自然界裡確是有分別的現象。」我們使這一種現象或事物服從那一種,說他們是原因與結果,——正因為他們實際上客觀上的相互關係確是如此。(我既求知此「可知」,便整理此「可知」使成系統——其實是探悉此「可知」所原有的系統。)

  既如此,可見哲學中的唯物論並不是否認精神,卻是能解釋精神。唯心派最高妙的「不可思議論」反而否認人類的智識,以為絕對不能知究竟界。其實假使把「所知」和「知者」統一了,並且承認他們的存在,那時物質和精神就只有先後之別,而不是相對待的了。人類智識固然還不能完全認識客觀,然而卻能漸漸知道客觀,把已知的整頓出系統來,那就得一更厲害的武器,再向「所知」進攻——一直到完全認識為止。

  總之,人對於宇宙的總概念必須先認明一切現象的根本,然後能明白研究這些現象。若是以唯心論為根本觀念,我們的研究便無從校正,——因為「心」既是一切現象之源,而心卻僅只是不可捉摸的抽象的「觀念」。若是以折衷派為根本觀念,我們的研究便只能走到半路上:一半是有系統有因果可尋的,那一半卻是絕對自由的;——其結果有因果的現象也都紊亂了。所以必須就我們所能知道的所能感覺的物質去研究,一切結論可以得而校正;以物質基礎的考察,實際狀況的調查,來與我們的理論相較,是非正誤立刻便可以明白。——因為精神現象發生於物質現象,而物質是可以實際去按察的。——這就是唯物主義。研究社會現象的時候,尤其應當細細的考察這唯物主義的,互辯律的(Dialectique)哲學,——他是一切社會科學的方法論。

  附表:

  3

  [39]柏拉圖(Platon或Plato,前427—前347),古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著有《辯訴篇》、《普羅塔戈拉篇》、《高爾吉亞篇》、《共和國》(即《理想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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