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勞工運動現狀(2)|瞿秋白

世界勞工運動現狀(2)

　　美國還有一種現象，便是工人購買各種工業工廠的股票。美國的工人股票現在已經很多；工人股東愈多，他們和資本家的關係也愈緊切。這是資本家壓迫工人的階級鬥爭之最輕巧聰明的方法，可以分裂工人階級內部，使成為有特權的工人與沒有特權的工人的兩部分，挑撥他們的互鬥，減少工人階級的鬥爭力，使少數工人貴族利於公司的賺錢可以得到分紅，而不肯積極一致的鬥爭，驅使這些勞工貴族不但自己心伏情願的維持資本主義，並且做資本家走狗，幫著壓迫大多數工人，以實行所謂「增高勞動的生產力」之政策。

　　現在我們不能很詳細的來討論，這種制度當然是非常之可注意，而且值得鄭重的研究的。注意這一問題的人，可以看福斯德（Foster）[6]的《美國職工運動的新趨勢》和陸賓斯坦（Rubinshten）的《改良主義之社會的根源》。現在所最重要的，便是這種傾向已經超出了美國的範圍。德國方面開始在工會運動中發現美國式的階級妥協。德國的改良派想在哲學上理論上建立這種美國式運動的基礎。德國最近有一種極通行極時髦的新名詞：「經濟的民主主義」。經濟的民主主義談了已經好幾年了；但越談得多，便越沒有勁。所謂經濟的民主主義，當然便是資本與勞動的「平等」，而且政治經濟的權力必須仍舊保存在資產階級手裡。

　　德國鐵廠工會的機關報，在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六登了一篇論文，題作《工人階級的經濟解放》，興高采烈地慶祝工人銀行的組織，說道：「這是從資本主義生產方法之下解放出來」。對於「B．O．P．制度」（公司工會迫使工人多做工的制度），這一機關報也說：「從純粹工會運動的觀點看來，不能看輕了這一制度的優點——各地方的工會分會裡，開會時工人聚得多了。工會生活有了內容，發達到了極點（！）。當然，這種豐富的思想，經常的研究改良生產之新方法，在企業家方面，實在是連城之璧。工人因此也得到利益，因為照這種公司工會的條約，資本家應當將贏利分給工人。」這些稱頌美國資本家的社會民主黨，以前曾經罵過蘇聯工會，說他們幫助蘇維埃經濟的發展，說他們關心于工人國家企業和勞動之生產力的增長，如今卻聲頌美國工會關心於生產力的發展和資本家的賺錢，並且提議要在德國實行！歐洲職工運動裡這種「新思想」的發現，實在是很可注意的。我且引幾個例子，使大家參考。茨文德（Karl Zwint）著了一部《職工運動的社會學》，其中有一個最有趣的意見，說「應當使主要的經濟動力——資本和勞動，實行處於平等的地位，如今卻是資本佔優勢。現代工會運動的理論和實際，都應當注全力於爭求勞動的平等價值。」這位「社會學家」要證明除此以外，沒有工會運動發展的道路，他竟說出這樣一個結論：「不應當忘記工人階級是資本主義制度的一部分。這一制度崩壞，工人階級也要崩壞。這兩種經濟動力之間，不應當有你死我活的鬥爭。」

　　我想，我現在用不著來反駁這位「大社會學家」。我們不過要這幾個實例，證明有人想在德國把剛伯思主義代替馬克思主義。這是非常之完整的資產階級反對無產階級的新方法——他的哲學和實踐，都是想收買少部分工人，而使工人階級放棄自己直接的具體的重要責任。反對這種「新思想和新方法」，是各國共產黨及共產國際的重要工作。

　　（六）殖民地上職工運動之迅速發展

　　最近一年半來的特別現象之中，可注意的還有殖民地及半殖民地上職工運動的迅速發展。最厲害的便是中國無產階級。中國的革命開始於一九一一年（辛亥），可是，直到一九二五年才有偉大的規模和特殊的性質。這是因為中國無產階級及其職工運動上了歷史的舞臺。中國工會的發生，不過在幾年以前，一直處於嚴重的壓迫之下。對於勞工運動領袖的死刑，不久以前還算是中國社會裡很平常的事。然而新起的中國勞工運動竟能在最短期間建設了自己的組織，鞏固了自己的工會，奮起反抗英日帝國主義，就此使中國社會裡各種勢力的相互關係大大的改變，而民族解放運動得以前進。中國民族運動裡，因上海、香港、天津等處的罷工，而滲入了無產階級的動力。這些罷工，明顯的表示中國無產階級是最徹底最積極的反帝國主義力量。中國無產階級的運動，不但對於工人階級的仇敵是出於意料之外，就是對於中國無產階級及國民革命的朋友，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很少有人預料中國無產階級已經有這麼大的革命勢力。

　　中國無產階級的運動，使民族解放運動進了一個新階段；中國已經有很有力的職工運動。當然，這一運動還是處於很艱苦困難的環境之中。中國人口很多，比較起來，中國無產階級在數量上還不十分大。並且，大部分中國地方，還在反動的軍閥手裡。但是，在所有的工業區裡，已經有較鞏固的工會，他們一面努力奮鬥反對英日帝國主義，一面力爭待遇及生活的改善，並且改良自己的組織。

　　中國工會，在幾年前不過有會員幾萬人，現在已經將近百萬了。而且國民軍或其他不壓迫工人的政權之下，工會的發達異常之迅速。譬如，天津為國民軍所有，不過幾個月，而天津工會的會員已經發達到三四萬，天津工會已經有自己的機關報。別的地方亦是如此。中國工人反對帝國主義的方法，簡直是勞工運動史上的新發明。——香港工人罷工之後，十萬工人都離開香港而歸廣州，使英帝國主義受極嚴重的打擊。

　　中國的勞工運動，確是很幼稚，可是他既迅速發展，又已經感覺著自己的力量，對於世界職工運動實在有很大的意義。我們應當知道，中國工人五卅時期的鬥爭，是十月革命後世界史上第一等的重大事變。他對於帝國主義者有嚴重的打擊；這使世界革命的軍隊，頓時感覺到生力軍的發現，所以應當十分注意他。

　　別的殖民地裡，也可以看見勞工運動的積極起來。最近印度的職工運動和大罷工的發現，也使這「英國王冕之珠」（印度）裡起了很大的變化。北菲洲突尼斯地方，工人力爭革命工會組織之自由，法國政府把他們完全摧殘了。在敘利亞雖然有暴動，雖然暴動漸次失敗，但是居然也發現工會的形成。馬來群島方面，工人還是繼續著奮鬥，力爭保存工會，擴大工會的組織。

　　如果沒有蘇聯通信社和報紙，英國及其他帝國主義者的新聞政策，必完全隱蔽如中國五卅等的運動，而他們可以很容易的壓服中國民眾。現在蘇聯的輿論和各國共產黨報紙，才勉強打破帝國主義對於殖民地的輿論封鎖。但是各國共產黨的宣傳還是不夠，以後應當更加注意。尤其是資產階級享有殖民地的國家裡的共產黨，應當分外的努力，贊助殖民地的革命運動及職工運動。

　　（七）國際的社會改良派與中國革命

　　共產國際、赤色職工國際、各國的共產黨和革命派的工會，努力的贊助中國五卅鬥爭；國際的社會改良派卻在這種時期完全暴露他們是帝國主義的尾巴。上海的罷工工人，曾經致函亞摩斯德丹黃色職工國際和赤色職工國際，請他們援助。赤色職工國際努力贊助（募款接濟，派代表團到上海）(2)；並且寫信給黃色職工國際，邀他們共同進行援助事宜。但是黃色職工國際竟置之不理。幾星期之後，黃色職工國際的會報上，發現了一段稀奇古怪的議決案：「共產國際及赤色職工國際所提議，邀請本會共同設法援助中國工人案，因種種原因礙難通過。」究竟是什麼樣的「種種原因」，這些改良派並沒有解釋。我就不懂得，究竟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援助！大概只有一個理由，便是「不願意」。黃色職工國際關於中國工會要求的議決案（去年六月底的）說：「須再函問他（誰呢？）所知道的中國工會，願否接受幫助，能否接受幫助，如幫助則須多少。」這一答覆實在是古文經典：中國工人已在要求幫助，急電通知世界工人，而這些改良派卻還在疑慮——莫非用不著幫助罷！這就是他們老實不願意的證據。

　　去年年底印度紗廠罷工；黃色職工國際通電所屬工會，仿佛是叫他們援助，但是他說明所以可以表同情于殖民地工人的理由道：「現時已經可以希望印度工會運動的發展，快能達到加入國際職工運動的平等資格。」

　　黃色職工國際對待中國及印度職工運動的態度之所以不同，其原因非常簡單。中國職工運動走上了革命鬥爭的道路。而印度則不然。印度工會首領都是所謂溫和派。黃色職工國際希望拉攏印度的工賊派，仿佛可以重振已隳的聲威。所以他對於中國竟敢如此蔑視。總之，什麼地方有革命起來，什麼地方便不見黃色職工國際的蹤影。

　　然而，黃色職工國際所屬的工會之中，也有幾個工會對於中國事變發言的。最有趣味的是德國工會總同盟，他的傳單裡說：「我們希望中國的流血事件，能使在中國的歐洲文明代表天良發現，負起他們道義上的責任，而去和中國無產階級商量，設法消滅太苦的勞動條件，因為那種情形實在是文化之恥。」這種態度，哀懇歐洲文明的代表天良發現，指出帝國主義者的道義上的責任，真正可以算得「悲天憫人，仁者之言」！

　　還可以舉出許多實例來，——社會民主黨和改良派的工會領袖大致都是說，中國應當實行「經濟上的現代化」（殖民地化麼？）；甚至於他們不攻擊帝國主義的壓迫，卻說是「共產黨的陰謀，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赤化」（法國的茹沃[7]）。中國工人要求援助，而改良派是這樣答覆！黃色職工國際是這樣對付中國工人反帝國主義的鬥爭！至於敘利亞及摩洛哥的戰爭[8]，黃色職工國際對於這些事更是置之不理。何以默然絕無聲息呢？——瑞士的社會民主黨也曾這樣發問過。《Berner Tagwacht》報答覆道：「因為黃色職工國際副委員長茹沃，不願意人家多談起摩洛哥及敘利亞的戰爭。」

　　但是，改良派亦不是永久這樣消極的。他們決不限於通過幾個「天良發現」的議決案。等到有反對殖民地革命運動的必要時，他們也會「積極」起來，卻保護他們「文明的祖國」，「抵禦落後的野蠻民族」。黃色職工國際副委員長茹沃，對於壓迫突尼斯革命的職工運動，便有很大的功績。突尼斯左派的職工會議，正在茹沃大人到過突尼斯之後，才被搗毀的。職工會議的領袖因這位大人的告發而被逮捕，被誣為陰謀暴動；還有許多驅逐出境。茹沃的功績實在是很明顯的。帝國主義者壓迫突尼斯的革命工會，不但得了法國改良派首領的「道義上的」贊助，並且有他們行動上的後援。

　　現在英國的勞動黨[9]也是異常積極的破壞印度工會的階級鬥爭。英國勞動黨提議在印度組織所謂費邊社[10]——社會和各主義的團體。許多勞動党領袖都到了印度，專門去宣傳反對共產主義和共產黨，以及一切左傾的工會運動。總之，每次革命，工會運動勃興起來的時候，改良派便來幫助自己的資產階級，破壞階級鬥爭；但是，需要幫助殖民地勞動者反抗剝削者的時候，他們便消極了。殖民地的工人運動，只有共產國際和赤色職工國際能誠意竭力的援助。

　　（八）改良派工會中左派之形成

　　現時這一期的世界職工運動中最特殊的現象，便是改良派工會內部發現新的對抗派。以前的對抗派，都是同情於共產黨而受他的政治指導的。現在一切改良派工會內部，都有共產派的影響。共產國際屢次決定要在改良派工會之中工作，所以各國工會裡漸漸都發現少數工會會員傾向共產主義，有些已有組織，有些還沒有。可是，現在除這種極左派之外，自然而然又發生了一派左派，站在極右與極左兩派之間。這一新反抗派，到處都有，但是他在思想上並非一致的，並沒有一致的政綱和策略；現在這一派勢力蔓延各國，而在英國尤其有勢力。

　　英國工人運動，現在正在革命化的過程中。這完全因為英國的經濟恐慌，英國國外貿易的縮小和美國資本的競爭。客觀的經濟狀況，使英國的經濟勢力範圍日益縮減，因此，資本家對工人嚴重的進攻，群眾之中自然發生不滿意的反抗情緒，而在工人領袖裡便有這種反映。

　　不滿意於右派政策的左派，以前亦是有的。這種左派的發現，最初是在法兵佔領魯爾之後，那時黃色職工國際簡直絕對的沉默，因此引起群眾的不滿意，甚至於黃色職工國際總會裡都發生這種分子，——英國工會代表便是左傾的。

　　英國工會代表的新政策使各國工會裡都有許多分子起來響應，從此便發現新的左派；我們可以稱這些反抗黃色首領的一切派別為對抗派。

　　現時改良派工會內部的對抗派的特性，約有下列幾點：（一）明瞭亞摩斯德丹黃色職工國際的舊政策之無用；（二）願意和蘇聯工會實行建立統一戰線；（三）力求保存全國職工運動的統一；（四）號召國際職工運動統一的口號；（五）不滿意于與資產階級聯合的政策；（六）願意建立左派的聯盟；（七）反對階級妥協。這是一個大概；各國左派都多少有這些主張，成分和分配卻不盡相同。雖然左派分子還極散亂而無組織，但是在國際職工運動裡卻已有很嚴重的力量。一方面，有英國職工總會[11]裡的多數，別方面，各國工會裡都有同情於這種政綱的「統一派」。這一派人現在在各國已都有自己的機關報；而且第二國際及黃色職工國際的分子有一部分移轉到這一派裡來，參加機關報的工作，這些機關報便成了在第二國際及黃色職工國際內部形成新派別的中心。譬如英國有《工會統一報》，比利時、荷蘭、德國都有《統一報》。法國、奧國、瑞士、捷克斯拉夫的改良派工會裡亦已發生左派，當然也在思想上漸漸形成新的對抗派。對抗派最主要的特質和他們機關報的名稱，都已明白表示：這一派的中心思想是國內及國際的職工運動統一。

　　我們對於這種對抗派運動的態度，應當怎樣呢？當然，這對抗派還沒有很清楚的形成。左派首領的言論態度裡，還有許多舊時代的流毒，和我們的思想是不一致的。然而，不論他們思想上還不清楚，組織上也還沒有形成，共產派始終沒有敵視他們的根據。我們應當贊助他們的工作，盡力擴大他們的影響，吸收更多的群眾，來贊助統一戰線及工會統一的主張。改良派的政治組織及經濟組織內部一切反對改良派政策的派別，我們都應當贊助的。我們以前亦許有些錯誤——對於這些派別要求他們做共產派的事。我們其實應該和他們聯盟，共同進行各種時機裡具體的可能的行動計劃。這種行動計劃裡，即使沒有我們的口號（如無產階級獨裁制、蘇維埃共和國等等），我們也可以和他們在行動上聯盟。這是我們的同盟軍。如果我們不實行聯盟，那麼，一切統一戰線的策略都是空話。

　　這些各國舊工會裡的對抗派，他們自己的思想固然內部還有許多差別，我們對於他們的影響也是各不相同的。有些國裡，我們一派自己有單獨的組織，而在行動上和這些對抗派分子合作，他們並不和我們組織在一起。英國便是一個例子。英國共產派的工會另外有「少數工會運動」的組織，正式加入赤色職工國際；這「少數工會運動總會」和對抗派極有聯絡。至於瑞士便不同，那裡共產派、社會民主黨左派及無党的工人，大家共同組織了左派聯盟。我們和這對抗派的相互關係，可以有種種形式，不過最重要的觀點是：共產派應以全力建立和這些分子的最密切的鬥爭聯盟，主張左傾的工人統一戰線及國內國際職工運動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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