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之社會化(9)|瞿秋白

社會之社會化(9)

　　教育制度，處處有掃除舊習及改良的進程，和生產制度一樣，衰老的人，雖然是多餘的，確能維持精神上物質上各種研究方法及科目的發展。自然科學的智識，有增加理解力的能力，應當特別注意研究，以代替那種教育制度，有種種自相矛盾的科目，常常互相抵消自己的影響的，譬如：一方面教授根據于聖經的宗教，一方面又研究自然科學。要合於新社會的高等文化程度，學術機關，當然都由教育經費及撫育經費供給。社會供給教育及研究的經費，供給衣服及各種用品；待遇被教者一列平等，不能這一個比那一個壞些。(40)對於這一層我們又可以聽見資產階級的「丈夫党」大起恐慌的聲音。學校應當變成兵營，反對黨大概又要說：這是要奪去父母對於兒女的一切影響。關於這一層，可以無須辯論。因為將來的社會裡，父母都有極多的空閑時間，親炙兒女的機會比現在多得多——不像現在一樣，要做十點鐘或者更多的工作，譬如那些工人、郵差、鐵道職員、監獄官、警察官等人，也不像工業者、農業者、商人、軍士、醫生等，做許多時間的工作——所以他們能親炙自己兒女的時間比現在長得多。並且，教育上的程序，也有留著在父母手中辦的，因為有些計劃、方法，應當由他們引導。我們那時生在完全德謨克拉西的社會裡，教育委員會由雙親——父與母——及教育家共同組織。是否可以以為他們所辦的事，違反父母的情感及興趣呢。這種情形，在現代社會裡，卻已經發生了，往往國家徑行他的教育意見，違反了大多數父母的意旨。

　　我們的反對黨，以為，兒女留在家裡，整天的伴著自己，教育他們，定要這樣，父母才引為極大的興趣；其實，事實上不是如此。教育兒女，要費多大的心，勞多大的力？最好問一問做這事的或者做過這事的父母。自然，幾個兒女的教育還算容易；然而這件事要有多少工作，多少努力，于母親更甚，母親受很大的苦，到了入學時期，兒女每日有一部分時間離開家庭，母親就很快樂了。而且，有大多數的父母只能勉強不充分的教育兒童。大多數的父母，簡直沒有這個時間；即使他們不被雇出去做工，父親也有自己的事務，母親也要管理家務。即使他們有時間，教育兒女，往往教育方法不合宜。許多父母，能否跟著學校裡的兒童教育進行呢？母親教育兒女，往往能很敏捷，然而很少能有合宜的方法，因為他自己受的教育不夠。並且，兒童所研究的方法及科目常常變更，父母不能事事都是內行。

　　再則呢，大多數兒童的家庭環境太窮困，他們在那種又不便當，又不安靜，又無秩序的家庭裡，不能做學校裡的功課，或者不能得著相當輔助。常常最必需的東西也沒有。房屋不夠，人太滿了，所有學生都在那狹隘的房屋裡，家具又不夠，兒童要工作，也不能很便當。往往光線、空氣、溫度都不夠；假使有教科書，也是很不好的。小孩子常常因為饑餓，不願意用功了。此外還有幾十萬兒童要去做各種家庭的、工廠的工作，使他們失去青年精神，大不合宜於教育。假使兒童要想用功或遊戲，往往受無見識的父母反對。總而言之，有無窮的阻礙，無數的阻礙，而居然還能教出如此之好的青年，真可驚異了！這可以證明人類天性的健全，天生有活潑潑地的進取求全的傾向。

　　資產階級社會自己也知道，承認這一部分的罪惡，有時也施行義務教育，有些地方還贈送義務教科書，這兩件事，當一八八〇年間，煞克史教育總長（他本來是社會黨議員出身），曾名之為「社會民主主義的要求」。法國以前也有許久時候，不注重教育，後來在巴黎創辦兒童公共食堂，由市民供給，國民教育的成績，就有一大部分很好。貧民可以無報酬的得著食物，而境遇較好的父母，應當為兒童提出少許公共準備金。這已經是一種共產主義的設施，以最好的方法，使父母及兒童都能滿足。

　　現代學校制度的不完備——不足以充分滿足各種要求，更可以顯出來，有幾萬兒童，因為食物不足，不能好好的去做學校裡的功課。每年冬天，有幾萬兒童，早晨不吃東西，就進學校。食物往往不夠。假使能由社會供給這些兒童的衣食，這件事對於他們一定是很好的；使他們在社會的建設中，知道凡是人都可以有良好的衣食，他們就永世看不見那「徒刑的監獄」了。資產階級社會不能否認這種窮乏情形，而苦心創辦這種義務食堂，正所以用慈善事業的方法，來盡一分社會上的責任。我們處處地方遇著痛苦，而精神上尤其痛苦的，就是有些人閉著眼睛，竟不看一看這類的事實。

　　誠然不錯，我們的學校裡，能節減帶回家做的功課，因為在家裡做的學校功課，實在不能滿意。家境好的學生比之于無產階級裡的窮苦學生，不但家庭環境較好，他們還往往能得著指導及溫習的幫助；從別一方面說來，家境好的學生又容易懶惰放蕩，因為父母有財產，學問對於他們是多餘的，常常看見不道德的行為，很難抗拒這些不正當的誘惑。他每天每點鐘，看見聽見的，就是「一切事情，都是以官職爵號財產而定的」，他自然對於人生，對於人的責任，對於國家社會的觀念，都是誤謬的了。

　　嚴格而論，資產階級的社會，要攻擊社會黨所主張的共產主義兒童教育，他沒有根據，因為資產階級自己辦教育，往往帶些特權階級的色彩，全是醜惡的形式。我們所知道的，那些兵式學校、陸軍孤兒院，專門學校，宗教學校。這些學校裡，所用的教授法，都是單方面的，腐敗的，極嚴的禁錮學生，像修道院似的，專為著預定職業而教育的。有許多特權階級裡的人，譬如醫生、牧師、官吏、工廠家、鄉鎮裡的財產，本地沒有中學校，送兒女到大都市里去，寄宿在學校裡，終年不過假期中可以相見。

　　所以，我們的反對黨攻擊共產主義的兒童教育，反對奪去父母的兒女，而他們自己，為自己私有的兒童辦教育，卻不過有些醜惡虛偽不完備的形式，豈不自相矛盾。富人階級兒童的教育，有乳母，有保姆，有導師，有家庭教師，可以特別設一種功課，迎合他們家庭的特性，我們可以看見，這樣教育，常常造成虛偽性，而在教者學者的思想上，益處很少。現代教育制度要有相當的改革，須極端注意於身體上精神上的發育及青年性的養成，那麼，教育能力才能增長。社會對於後輩的教育，應當注意，採取軍隊中訓練兵士的方法，一個下級軍官只統率八個或十個兵士。假使將來的教育，每一位教者只統率極少數的學生，那麼，凡應得的結果，都能得到了。凡是模範技術的機械上的工作，田地及園圃裡的工作，其初步都列入青年教育的一部分。新社會裡，能有多式樣的工作而沒過勞的弊病，使人受這樣的教育，能充分的發展。

　　再則呢，兩性間的教育應當平等共同。兩性的分離，只在於有兩性間異點所生成的絕對的必要時。關於這一點，北美合眾國早就在我們之前做了。美國男女兩性的教育，自初等小學至大學，都是共同的。不但學費是義務的，就是教科書，手工烹飪所用的東西，化學物理的器具，學生研究工作實驗時一切必要的東西，都不取報酬，許多學校聯合建築體操場、浴室、游泳池、遊戲室。中等學校裡，女生也參預練習體操、游泳、航船、步伐等。(41)社會主義的教育更進一層：有正當規劃管理，有完備的檢查方法，這樣教育要延長到社會承認青年已經成就之後方止。如此之後，兩性都有完全的能力，極適宜的去享受自己的權利，盡自己的義務。那時社會方有保證，他所教育的是能各方面完全發展的市民，是完全懂得人類生活的人，他們能發育他們的特性，表顯他們的特長，這就是社會的特質，社會的特長；他們加入社會裡去，都是健全的分子。

　　那時，現代青年的放蕩，永久消滅了，這種放蕩行為，是現代社會腐敗雜亂的狀況之必然的結果。傲慢，不服訓練，不道德，酷愛肉欲，在現在中等及高等學校、專門學校及大學校裡的青年格外利害，這些惡德都是我們的家庭生活的融化力，社會生活的惡影響，所發生出來的，所繼長增高的。有了工廠制度、惡劣住宅，青年的放任、自主種種惡影響，於是必須有教育、約束、節欲、自製等事。凡是這些罪惡，將來的社會不必用強制的方法，就能消滅他；社會的一切設施，能發生統率社會的精神，使這些罪惡沒有發生的可能性。一切病態及殘廢，只是因誘惑破壞的力量而有的，在自然界如此，在社會上也是如此。

　　誰都不能否認，現代的教育，有極利害極危險的病，這種病在中等及高等學校裡，比初等學校更甚。鄉村學校比之于城市中學，還是精神上健全的模範，婦女手藝學校比之於大多數禁錮的寄宿學校，還是道德的模範。這個原因，不難懂得。上等社會，熱中于遠大的目標，他們沒有思想。因為思想及高尚理想的行為不發展，所以有一切過度的縱欲妄想，同他們精神上身體上的放蕩。青年在這種空氣裡，能養成別種樣子嗎？物質生活上的快樂沒有制限，沒有法度，生活是什麼樣子，生活成了什麼樣子了。為什麼要妄想，要妄求，什麼時候父母的財產變成過剩的東西呢？我們大多數資產階級子女的教育，其最高限（Maximum）就在於能應試而為自由服務的人。一旦考中了，他們以為爬到了卑黎翁（Pelion）、沃塞（Ossa）高峰上了。他們覺著自己成了半仙了。假使他們口袋裡，還有一張後備軍官的免許狀，他們的驕傲偃蹇，差不多是會登絕頂了。這種對於後輩的影響，卑弱的性格，卑污的智識，然而還是熱衷於樂欲，懷抱野心，這種惡現象占斷現在時代，好像是後備軍官的時代似的。他的特質——就是情欲眾多，性格背謬，智識缺乏。諂媚權貴而殘虐卑怯。

　　大部分上等社會的女兒，所受的教育，就是養成玩物，時髦的女郎，塗脂抹粉的婦人，患得患失于樂欲之中，終至以憂鬱過度，得各種神經上肉體上的病。衰老之後，他們就迷信宗教，媚神，這種人處於破敗衰落的世界裡，宣傳制欲主義。

　　下等社會的教育，格外竭力貶抑。無產階級很願意更有智識些，他們不能再忍受那種奴隸境況，想跳起來反對他們的地上上帝（資本家）。群眾愈愚蠢，愈容易統治管理。「最愚蠢的工人——是我們最願意要的。」這是東愛爾白（Elbe）地主會議所宣言的。他們的綱要全在這種學說裡。

　　所以，對於教育問題，現代社會，如此之無所輔助，違背預定的目的，和他對於別種社會問題一樣。他做著什麼來了？他只是用鞭策方法，宣傳宗教——就是勸人恭敬那些人，滿足那些人，其實那些人已經太受恭敬了，已經太滿足了；他教人節欲，其實人家只能節減他的必需品了，因為他本來無欲可節。那些慘忍卑污的人，送到改正勸導的機關裡去，其實這些機關都是為虛偽主義所支配的。這些就是現代教育家最後的方法了。新社會教育後輩至於健全的成人。然而此後還是各人留心自己以後的教育。人人向自己的志願自己的天才上去做事。有些人研究自然科學，使他更發達；人類學、動物學、植物學、物理學、化學、考古的科學之類。有些人，因自己性情之相近，而成音樂家、畫家、雕刻家、演劇家。有些人研究歷史學、文字學、藝術理論等。將來沒有什麼職業性質的畫家、職業性質的學者及工業家。現在埋沒的各種天才，將來都可以發揚光大。表顯他的才能智識于相當的機會裡。沒有以畫術、音樂、演劇、學問為職業的畫家、音樂家、演劇家、學問家，而純粹是發展他們的天才、天賦、異稟。凡是他們所創造的應當比現在的超越，將來社會裡一切職業行為、技術行為、經濟行為的現象都能超越於現在的。

　　現在時代所看不見的「藝術及科學之世紀」就可以到了，當然就有新創造發見。

　　華琴（Richard Wagner）所著《藝術與宗教》（一八五〇），預料「藝術之再生」（Renaissance de l'art）須在人類生存條件完全滿足之時。這部書特別注意於壓迫的革命之直接發現，這種革命是華琴自己所願意參預的。華琴曾預言將來社會狀況；他傾向於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很應當幫助藝術家，創造真藝術。華琴還說：「我們將來的自由人類，求得生活資料，不足以為他的生活目的，而因為有行為的新信仰及更好的智識，所以求得生活資料，是由於相當的自然的行為，不足以使我們因此而不安逸；總而言之，假使職業不是我們的主婦而是我們的婢女，那麼，我們唯以生趣為生活目的，我們要教育我們的兒女，使他們能適宜充分的實際上享受這種樂趣。教育是從能力的練習發生出來的，因為留意於物質的美，靠著對於兒童的愛情一無阻礙，從樂趣中看見他豐富的美，於是就養成藝術家，而後人人因各方面的關係都成真正的藝術家。自然的性情之差異，生出如此之豐富的形式，複雜的各方向，簡直非言語文字所能說明的。」這些意思完全是社會主義的，與我們所說的全相符合。

　　五

　　最完全的自由是在無間斷的進步上之影響，是社會之生命原理。

　　在將來的社會生活裡，一切都是公開的。我們首先看見，婦女地位比之於現在時代已經完全改變，就可以知道發展的方向。為適應社交的需要，開闢很寬廣的範圍，家庭生活只在最必要的時候。有很大的房屋，以為報告討論之用，討論一切社會事業，將來是各事都由全社會解決，社會是最高的主權者；有食堂、遊藝室、讀書室，有圖書館、音樂會、劇院、陳列所、遊戲場、體操場、公園、野徑、公共浴堂，各種教育機關、實驗室之類，一切都用極好的方法，務必使科學藝術及各種娛樂發達到最高限度。有看護病人、無能力者、老年人的機關，務必要能應付最高的要求。像我們現代這種時代，還要誇耀，真是氣度隘小極了：這種小慈善的追求，這種卑下的狗的心地，這種嫉妒的競爭，只不過為著某種很小的特權。這些罪惡，天天的增加，越發可厭惡了，真信用的隱匿，好特性的掩沒——其實都是不討厭的特性，天性的閹割，虛偽的感情及心地，總而言之，凡是這些特質，都可以說他是卑怯、無骨氣。那些好感情，能增高薰陶人類的德性，自重，不依賴，不屈己意，不受賄賂，獨立的意見，自由表示自己的意思，凡是這些善性，在現代社會情形之中，往往算是過失、錯誤。常常有人不肯改去這些德性，這些德性就害死了他。

　　有許多人，他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卑劣性格，他們習慣成自然了；狗卻知道，他有一個主人，惡性發作起來，要用鞭子打他。

　　一切文學的作品與上述的社會生活改造，同時要有根本改革的趨勢。神學的文學與法學的文學同時消滅，在現在時代這種文學，年年出現，占第一等的地位呢。神學的文學再也不能有意味了，法學的文學再也沒有必要了；每日同國家機關奮鬥的文章也消滅了，因為國家機關已經沒有後繼者了。有許多研究，都成了文化史上的東西了，許多無才的文學作品都毀棄了；這些文學都是腐敗現象的標誌，常常是作家受誇謾的犧牲才能出現的。文學作品五分之四都要消滅，因此，也絕不向單方面的文化意味上去努力，從現代社會的觀察點上看來，似乎可以說，並沒有發揚光大。

　　文學上，浮光掠影的，有害的作品，或者簡直是穢物，竟有如此之多。現在美文及新聞雜誌文是一樣的程度；像我們大多數報紙上的文章，這樣無才的、浮光掠影的文學，再也不能存在了。假使以我們文化上的發明，及科學上的觀點，來批評現在報紙的內容，可以說他的程度低得很呢。對於人事物情，全用上一世紀的觀察點來討論，早已禁不起科學的批評了。我們新聞事業的一大部分，全是一班無知的人在那裡辦；俾士麥克批評他們的話很確，他說：「他們弄錯了自己的職業了！」然而他們的觀察點及報酬的數量，卻和資產階級事業上的利益，很相符合。這類報紙，大多數廣告欄裡的美文時代的作品，真是最惡濁的污點；他們的商業欄卻和別種事業上的利益很相合。這些報紙的內容，就是擁護企業家物質上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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