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彭湃同志|瞿秋白

紀念彭湃同志

　　紀念彭湃同志(1)（一九二九年九月）

　　上海來的電報，告訴我們，有四位同志[1]被我們的敵人槍斃，而且彭湃同志，也是四個裡面的一個。這是使我們非常之痛心的消息啊！這樣一件痛心的事情，不早不遲的發生在兆征[2]同志死了不久之後啊！

　　彭湃同志是中國農民運動第一個戰士。當他已經開始在廣東做農民運動的時候，那時候做領導工作的同志，還在否認中國革命問題中農民土地問題的存在呢！我們還記得一九二三年十二月的時候，在廣州發生改組國民黨的鬥爭。第一次有沒收地主的土地口號提出來。照現在看來是很明白的，孫中山是完全拒絕這個口號的。而且，當時有許多同志也譏笑這種提議，總是這樣的說：「算了！讓他去吧，這種提議自身就犯著幼稚病，因為我們還在政治革命的時代，還沒有到社會革命的時代呢！」當時的主張都是：無論如何要幫著孫中山去打陳炯明[3]，改組國民黨……等等的說法，杜撰理論。只有彭湃同志一個人反對。在國民黨開第一次大會[4]的時候，他來看我，一開口就叫著：「這樣子算什麼？……如其說這便是社會革命，我便主張要社會革命好了！」他是很憤怒的。在國民黨統治著廣東的時候，他一直在那裡工作的，一直是非常的憤恨這些妥協的主張。

　　他恨當時党的領導工作的同志，在農民土地問題上，取著退守的路線。當然的，那時候大家都還薄弱，還算是他的理論強些，他比別的人懂得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多些。他並沒有能夠好好兒的求學。他的家庭，也是個地主豪紳的家族，他的家庭是非常之反對他的「過激的」，他的哥哥曾經為了他做農民運動要殺掉他。他的家鄉是在廣東東江的海豐縣，那裡很早就有農民和地主豪紳劇烈的鬥爭，這對於他的童年時很有影響的。他是廣州的一個窮苦的學生，一九一九年的時候他就參加革命運動，後來他又參加廣州第一次發生的社會主義的小團體。那些小團體雖也「反對」孫中山主義，可是他們自己也是烏托邦的自由主義的所謂「學說」，彭湃同志是非常的不滿這種傾向的。他反對孫中山的空想的社會主義，也反對陳公博、譚平山等等的「社會主義的」自由主義。他一開始便歡喜做群眾工作。在一九二〇至二一年的時候，加入了中國共產黨[5]，他也是廣東支部的一個發起人。在廣州工人中做了不久的工作，便回到他自己的家鄉去。從那時候起，他便在海豐農民中活動。陳公博雖然也是廣東共產主義團體的發起人，那時候他可是早就退出去了，廣東黨的組織是譚平山在那裡指導，他對於農民運動是不會幫助的。所以只有彭湃同志一個人在那裡建立党和農民的組織，省委是從來沒有什麼指示的。這個樣子他一直工作到一九二四年。

　　在國民黨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時候，他在黨內提出，要在國民黨改組運動中規定出農民土地問題的路線。他告訴我們在海豐工作的情形。在談話中我們可以認得他是一個很能幹的群眾運動的人物。他跑到做短工的農民裡去活動，和他們在一處開會，討論關於他們切身利益的問題。他去在那裡工作的時候總是穿得非常破爛，一切生活都和農民一樣，受苦受饑都忍著。因為長衫是中國紳士階級闊老或者是少爺的符號，農民見著就討厭，如若彭湃同志穿著長衫去，農民是不會信任他的。本來，中國穿長衫的人講出話來，總是發命令，並不是來商量討論。他後來在他的著作——《海豐農民運動》裡很詳細的描寫了這一點。他那本著作，是中國農民運動第一本最有價值的著作。那個時候，廣東農民運動受了海陸豐的刺激，到處都發展起來。彭湃同志對於廣東全省農民運動的發展是極有關係的。廣東党的領導人物，這時已經有了變動，是陳延年[6]同志在那裡指導廣東省委的工作。陳延年同志在一九二七年便在上海被蔣介石槍斃的。黨的指導機關已經積極的領導和組織農民運動的工作，去發動農民群眾的鬥爭了。不久，彭湃同志被選到省委員會工作，指導廣東全省的農民運動。

　　他是第一個主張沒收土地，他是時常繼續不息的在群眾之間去做切實的工作。當武漢時代，他到了漢口，被選為全國農民協會臨時執行委員會的委員。在中國共產黨五次大會[7]開會的時候，和國民黨中央委員會設立的土地委員會裡，都有同樣的一個爭論問題。彭湃同志非常之譏笑這種官樣的討論，尤其不贊成去和地主將軍們坐在一起去討論農民的土地問題。專門討論大地主、小地主的大小分量，他認為都是無意思的。他時常說：「呵！借了反帝國主義統一戰線的名義，仿佛就一定要顧慮著『小』地主，難道他們的財產是神聖不可侵犯嗎？可是農民是『笨蟲』，他不會像羅易[8]先生那樣會打算盤，他們只是蠢裡蠢氣的要求土地和政權。」還在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蔣介石在廣州政變[9]的時候，彭湃同志就說，國民黨對於農民、工人已經成為腐爛的死屍了，農民是要求自己的政權的。他這樣的說，當時的中央還大大罵了他一頓呢！

　　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大會，他被選為中央委員。當武漢國民政府叛變[10]的時候，他跑到農民中間去工作，帶了隊伍屯紮在湖南和廣東的邊界上。後來又帶著隊伍回到海豐去。那時張太雷[11]同志是南方黨部[12]的書記，他遵照太雷同志的指導，準備海陸豐的暴動。有一部分南昌暴動[13]的軍隊，在汕頭失敗了，向海陸豐方面退卻。彭湃同志就組織農民自衛隊，聯合敗退的革命兵士，組織海陸豐工農自衛軍。這個隊伍，在海陸豐實行暴動的時候有很大的作用。海陸豐的暴動是得到了勝利的，所以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就建立海陸豐蘇維埃政權。這個政權一直保存到一九二八年的四月裡。海陸豐蘇維埃的成功，自一九二七年末起，到一九二八年初止，對於湖南、江西和廣東北部的農民騷動，是有極大的影響的。海豐的暴動比廣州暴動早一些，他們便準備許多力量來援助廣州。可是廣州暴動的日子，從十二月二十號，提早到十一號，所以沒有來得及趕上。

　　彭湃同志曾被廣州蘇維埃委任做人民土地委員，在海陸豐方面負責。他在海陸豐工作，一直做到蘇維埃政權失敗的時候為止。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選他做中央委員，後來又選入中央政治局工作。

　　他是做群眾運動工作的模範，他是真正能深入到群眾裡面去的同志。他的勇敢、果決的精神，工作的能耐，在從來未有的中國白色恐怖之下工作，這是黨內同志無論那一個都是極端的佩服他的。他是中國勞苦的農民群眾頂愛的、頂尊重的領袖，在海陸豐農民的眼中，看得像父母兄弟一樣的親熱。恐怕除湖南農民的毛澤東同志以外，再沒有別的同志能夠和他相比了。

　　他現在被國民黨的強盜一樣的專制魔王殺害了。南京的強盜正在冒著險在中東路上玩他的對帝國主義賣笑的掠奪政策，想得到帝國主義的幫助，鞏固自己，鎮壓中國工農貧苦群眾，鎮壓工人運動的新高潮，所以，同時又用一切手段，來慘殺中國工農的領袖，反對共產黨，救自己的命。

　　彭湃同志已經死了！這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極大的損失啊！

　　中國的反革命——國民黨、軍閥、豪紳資產階級，現在才對著中國工農的領袖的屍體，歡呼慶賀呢！可是，你們這些反革命的統治階級，你們且慢高興，你們是滅絕不了我們的彭湃同志，楊殷同志的，你們殺掉我們一個彭湃，一個楊殷，中國的無產階級是會在自己的鬥爭中去栽培出無數的彭湃，無數的楊殷來送你們的終！我們的責任，是要完成彭湃等同志開頭做了的事業！

　　注釋

　　[1]四位同志，指彭湃、楊殷、顏昌頤、邢士貞，他們於1929年8月30日在上海龍華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

　　[2]兆征，即蘇兆征。1929年2月25日病逝。見本卷第253頁注56。

　　[3]陳炯明，見本卷第252頁注39。

　　[4]指1924年1月在廣州召開的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見本卷第150頁注⑩。

　　[5]彭湃於1921年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關於他加入共產黨的時間還有不同意見，現在一般認為是1923年末或1924年初。

　　[6]陳延年（1898—1927），安徽懷寧人。陳獨秀長子。1919年底赴法國勤工儉學。1922年秋先後加入法國共產黨和中國共產黨。1924年夏回國，赴廣州工作。1925年任中共廣東區委書記。1927年3月離廣東，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任中共江浙區委書記。中共五大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同年6月26日在上海被捕，7月4日就義。

　　[7]指1927年5月在武漢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

　　[8]羅易，共產國際代表。見本卷第420頁注19。

　　[9]指1926年3月20日蔣介石在廣州製造的打擊共產黨人的中山艦事件。

　　[10]指1927年7月15日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國民政府的叛變。

　　[11]張太雷，曾任中共廣東省委書記。見本卷第65頁注60。

　　[12]南方黨部，指中共中央南方局。1927年9月在香港首次成立，負責領導廣東、廣西、福建南部及南洋一帶黨的組織和工作。同年10月下旬撤銷。1930年初再建。次年撤銷。

　　[13]指1927年8月1日的南昌起義。彭湃是南昌起義的前敵委員會委員。

　　(1)彭湃犧牲以後，瞿秋白在蘇聯編輯出版了《紀念彭湃》一書，內容主要包括彭湃的遺著《海豐農民運動》。本文是他為該書寫的前言。署名屈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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