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4)|瞿秋白

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4)

　　四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的廣州暴動之後，中國的革命受著極嚴重的打擊，中國共產黨和赤色工會的幹部，受著極大的摧殘，加以各地國民黨政府及資本家對於一般工人的進攻，開除「共產分子」，可以說：工人群眾之中比較有鬥爭經驗的分子，差不多百分之八十是被殺的被殺，開除的開除了。然而中國豪紳資產階級，只能得到暫時維持自己政權的局面，無論如何不能得到任何真正的政治經濟上的穩定，加以工人群眾生活極端的惡化，使工人的鬥爭仍舊繼續的發動和發展，重新收容自己的力量，重新選拔自己的領袖，堅決的實行鬥爭。雖然赤色工會縮小到只剩極小的團體，雖然有政府工會的箝制，雖然有黃色工會的欺騙，可是，工人群眾自發的鬥爭，以及赤色工會在萬分困難條件之下所指導的鬥爭，仍舊是一天天的發展。我們只有上海的材料比較詳細，可是上海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大本營，知道上海，就可以推想到中國工人階級的一般鬥爭的情形。

　　第六表　上海一九二八年的罷工表

　　

　　說明：這表裡的數目，從一月到四月是根據上海社會局的統計，從五月到十二月是根據上海總工會的統計。

　　總算起來，一九二八年上海總共發生罷工一百四十次，參加的工人有二三三，八〇二人。據另一個統計，一九二八年一月至九月罷工人數是二三三，四三一，其中女工七一，三六九，童工一二，三八九人。

　　意大利和布加利亞[32]，自從法西斯的政變之後，曾經有兩三年，甚至四五年，一次罷工都沒有，而中國自從廣州暴動失敗之後不到一個月，在赤色工會絕對的秘密條件之下，就繼續發生罷工的鬥爭，而且一年以來繼長增高起來。這很明顯的指出中國革命走向新的高潮的形勢。至於一九二九年的統計還沒有完全，就拿已經有的英文報的片斷消息來看，也看得出上海工人鬥爭的積極：

　　

　　上海罷工運動，在廣州暴動與濟南慘案[33]之間，是表示相當的消沉狀態，其中除絲廠女工罷工之外，大半都只是手工工人，尤其是店員的小鬥爭。濟南五三慘案的反抗運動興起之後，工人鬥爭已經趁勢復興。尤其是國民黨「北伐完成」[34]（六月）之後，一方面雖然南京政府製造統一中國實行三民主義[35]的幻想，另方面，正是工人群眾開始著重于反對南京政府及軍閥的鬥爭，暴露國民黨的欺騙政策。表上所指示的是六月之後罷工運動不間斷生長起來。尤其是十月間（正是南京政府慶賀統一[36]蔣介石正式登極[37]的時候），上海郵政工人的罷工，擴大到全國。這一罷工雖然受黃色工會的箝制和破壞，但是他客觀上直接反對政府，而開闢全國工人反守為攻的道路。接著十二月上海法租界水電工人罷工，雖然屢次受國民黨的破壞，可是陸續爆發三次，時間延長到一個月的光景。華界電車工人亦提出條件，英界電車工人亦是如此；都得著相當的勝利。隨後上海就有棉織工人的罷工，中國造燈廠的罷工，滬甯鐵路工人要求加薪的鬥爭，商務印書館[38]怠工，郵政快信工人罷工，新新公司工人罷工，英美煙廠工人的罷工，南洋煙草公司浦東分廠工人反對停工的鬥爭。一九二九年三四月間，更有上海日商內外棉第七紗廠的罷工，吳淞興華紗廠罷工等，不斷的發展起來，顯然形成群眾鬥爭向前發展的形勢。

　　上海一埠的情形，可以大概代表全國的形勢。

　　武漢工會受著的摧殘比上海尤其厲害，可是濟南慘案之後，工人鬥爭也同樣復活起來。大約和上海法界水電罷工同時，漢口發生日本水兵殺死車夫水杏林的事件[39]，引起八千多人的反日罷工。雖然這次罷工受當時廣西派軍閥的利用和控制，可是罷工延長到二個半月以上。直到蔣桂戰爭[40]時候，蔣介石亟亟和日本解決濟案[41]，於秘密承認西原借款[42]之外，更以嚴厲的禁止一切反日運動為條件，以換取有名無實的日本撤退山東的軍隊[43]，漢口的反日罷工方才被國民黨政府所破壞。

　　廣東在廣州暴動之後，工會完完全全被摧殘，工會幹部幾乎全部被殺。可是濟南五三慘案之後，廣州電燈局鐵路工人有鬥爭；油業工人反對裁減工人；麵粉工人反對廠主減少工資的衝突；車衣女工的鬥爭；汽車工人的罷工。佛山油業工人反對開除工人而罷工；輪渡工人反對克扣工資而罷工。東莞，石龍的長生店工人要求加薪而罷工。西江肇慶建築工人有鬥爭。其他南路的海口，北海，以及北路的英德韶關等處手工工人也有零碎的罷工發生。香港在一九二八年，如水師工廠，織造女工，太古糖廠，金銀業工人都有鬥爭和罷工，尤其是十一月十二月之間。

　　北方（京津）有特殊的環境，那地沒有經過赤色工會公開的時間，而且是「三民主義的國民黨」最後取得的地盤。所以國民黨取得京津之後，不得不也設立官辦工會，以欺騙工人，製造群眾的幻想，而阻止工人的鬥爭。可是，上海郵政罷工影響到北京天津之後，北方工人對國民黨的幻想極快的開始崩潰，其他工人也都發動鬥爭。原本「救民的北伐」口頭應允的很多，而北伐到北京之後，事實太不相符合了！北京電車工人反對「國民革命軍」軍人不買票而淩辱工人，發生罷工；電燈工人要求加薪。天津英美煙廠工人提出開除工人須得工會同意等的條件，並發生罷工；裕元紗廠要求吃飯的休息時間而怠工關車；地毯工人也有鬥爭；京奉鐵路工人提出要求，今年三四月間便醞釀著全路的總罷工。最近三四月間滿洲就有十八次罷工。北方鐵路拖欠工資，各路工人索薪運動的鬥爭是到處發生。海員的罷工鬥爭也有好幾次，但是我們沒有得到材料。

　　此外，像廈門的錫工，煤炭工人，運輸工人和船夫；浙江杭州的織業工人。蕭山湖州的絲廠工人，寧波的紗廠工人，都有和資本家的許多衝突發生。山東淄博的礦工有過一次罷工。江蘇蘇州綢緞業染坊工人有一次大罷工，延長到二十餘天。江西的景德鎮瓷業工人曾經有幾萬人的罷工。再則，像徐州不久以前，因為警察殺死車夫三人，全市工人總同盟罷工五天。這種小縣裡的罷工都顯然很快的漸變到政治罷工的性質。

　　今年五一，五卅，直到八一，中國工人的示威罷工，以及反對南京政府侵犯蘇聯[44]的遊行及飛行集會，都在秘密的赤色工會和共產黨領導之下，每次比前次更多的調動群眾，每次都有更濃厚的反國民黨政治色彩。五卅示威裡幾千工人搗毀中國國民黨中央機關報《民國日報》[45]的報館（可惜我們現在只有關於這些示威的極簡單極零碎的片斷消息）。

　　再則，除一年半以來工人鬥爭的一般狀況以外，我們還有下列的關於上海的材料，可以更深一層的研究：（一）工人鬥爭的方法，（二）工人鬥爭的勝敗，（三）工人鬥爭的原因，（四）工人鬥爭的指導：——

　　第七表　一九二八年下半年上海勞資衝突的原因表

　　

　　第八表　一九二八年下半年上海勞資衝突的方法表

　　

　　第九表　一九二八年下半年上海工人鬥爭勝敗表

　　

　　第十表　一九二八年下半年上海工人鬥爭的領導表

　　

　　說明：第七表的衝突總數是二九七，這個數目和前一表以及第八九十表都不相符合，不知道是什麼原故（據其他的表總數是一八七）。

　　上海勞資衝突的這些統計，表示著：（一）半年以來工人的鬥爭，是由反抗資本進攻逐漸進到工人進攻資本，雖然反守為攻的過程還是很遲緩的，但是這種趨勢是很顯然的；（二）和平交涉及請願仲裁的鬥爭的方法逐漸進到直接行動及罷工怠工的方法；（三）鬥爭失敗的次數比較的減少，而勝利及部分勝利的次數比較的增多；（四）自發的鬥爭雖然大致都占著極大的百分數，可是黃色工會領導的鬥爭並沒有增長的趨勢，而赤色工會的領導卻很慢的日益加強；（五）此外，還有一件事是可注意的：就是一九二八年上半年參加鬥爭的工人大半是店員和小工業裡的工人，下半年卻是大工廠工人顯然的積極起來；（六）一九二九年（上海法界水電公司罷工之後）這些趨勢尤其明顯起來；而五一、五卅及八一的示威，更可以證明中國工人的經濟鬥爭一天天更多的轉變成政治鬥爭。

　　大概而論，中國革命第一次高潮受著打擊之後，職工運動復興的過程裡，尤其可特別注意的是：（一）一九二七年以前，罷工鬥爭大致偏重於外國企業，現在恰好相反，中國企業之中的衝突和罷工，比較的占著極大的百分數（據另一個統計，一九二八年上海一百廿次的罷工之中，有九十八次是發生于華商工廠的，八次發生於美廠，七次發生於日廠，九次發生於其他外廠）；（二）不但上海，而且北京廣東以及各地工人的鬥爭，很多發生在政府所辦的企業；如果以前大半是利用國民黨民族主義的口號激起工人反對外國資本家和租界政府，那麼，現在卻很多由反對軍閥反對國民黨的鬥爭進到廣大群眾的政治行動（例如，徐州工人反抗警察殺人的罷工，在一九二五——二七年都沒有看見過這種性質的運動）。

　　但是現在中國職工運動的特殊點，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形勢，應當是我們職工運動的方法和策略的出發點的，這就是國民黨的統治和北京政府的統治的差異：——（一）現在，國民黨的一切政府不得不使工人的經濟鬥爭合理化，容許工人的經濟鬥爭，同時，卻用極端殘酷的白色恐怖對付赤色工會（共產犯）；（二）現在，國民黨利用民族的社會的武斷主義設立官廳似的工會，控制工人運動，同時，也就造成一種條件，利於黃色工會的發生。

　　這兩種新的形勢，使職工運動的發展趨勢及現時狀況，和五卅時期比較起來，有極大的區別。此外，現時的職工運動，在消沉之中復興起來的過程裡，部分的也正因此而有：（一）極大的散漫無領導的自發的情形；（二）極端畸形的組織方式。

　　國民黨統治之下，中國職工運動的前途，不是赤色工會的合法的公開，而是極殘酷猛烈的鬥爭；不是國民黨政府和黃色工會的民族改良主義影響逐漸穩定和發展，而是黃色工會日益明顯的生長成為政府的官僚和資本家的公司工會的職員，日益施用公開的屠殺壓迫以及法西斯蒂的手段。所以雖然現在赤色的領導非常之薄弱，工會組織非常散亂而沒有鞏固的群眾基礎，罷工鬥爭大部分為黃色工會及國民黨所破壞而失敗，群眾之中還有許多合法主義[46]的情緒，——然而赤色工會運動的發展前途是非常偉大的，只要真正能夠根據現在新的形勢（白色恐怖和黃色工會），找著適當的工作方法，組織方式和策略，準備那猛烈殘酷的鬥爭。

　　廣州暴動失敗之後，赤色工會受著如此之大的摧殘，簡直是等於大部分的消滅；可是，工人生活狀況的惡化和資本家的進攻，也是如此之厲害，使上海以至全國工人的經濟鬥爭沒有一天間斷的發展，極端秘密的赤色工會能夠因此而逐漸恢復擴大。國民黨的統治之下，中國職工運動在絕對新的形勢之中，經過一九二八年五三慘案的運動，經過一九二八年十月郵政罷工和十二月上海法界水電工人罷工，而達到今年的五卅總示威（八一示威的材料還沒有）——這一年半的經驗，已經很明顯的指出赤色工會發展的前途。今年五卅的前後，香港有十六次的罷工，天津有六次罷工，唐山礦工有怠工運動，甚至滿洲也有十八次的罷工，——在中國共產黨和赤色工會指導之下，都得著相當的勝利。中國革命的新高潮，中國工人運動的怒潮，已經有許多新的徵兆，即使這些徵兆還是很薄弱，可是革命新高潮向前進行的趨勢，確是非常明顯的了。只要看上海五卅示威的形勢：

　　「五卅之前，赤色工會在各工廠號召群眾的籌備五卅會議，例如在黃色領袖把持的郵務工會裡，開代表大會，群眾接受共產黨的政治口號，一致高呼打倒國民黨打倒帝國主義。……統治階級預備著嚴厲的壓迫，可是看見群眾革命情緒的高漲，到五卅那天，不敢不稍稍緩和；廣大的群眾，不管什麼總理奉安[47]，在上海馬路上，尤其是南京路，舉行嚴重的示威，並且搗毀國民黨的中央機關報，使國民黨政府及上海工部局政府一再禁止集會遊行的命令等於廢紙。……示威繼續到六小時之久，經過巡捕警察不斷的衝擊，被捕一百餘人之多，群眾始終沒有畏怯退縮。……那天有許多工廠之中宣佈了罷工，就是不能罷工的工廠裡也實行幾小時的關車怠工。……五卅之前，從五一起，上海郵務工人，電車估衣藥業棉織工人，振泰申新的紗廠工人，已經不斷的起來鬥爭；而且這些鬥爭已經極大部分在赤色工會領導之下，和五一以前許多工人鬥爭大部分在黃色工會（改組派）[48]和國民黨地方黨部領導之下的情形不同。……國民黨改組派和黃色工會在五卅示威之中，既不敢公開反對示威，又只在暗中行施破壞的陰謀，企圖掩蔽自身的政治面目。五卅示威，表示群眾和統治階級直接的衝突裡，改良派喪失在群眾之中的政治作用。……五卅之後只有十天，而碼頭、電車、華商、水泥工廠，甚至黃色領袖把持的商務印書館工會底下的工人群眾，起來鬥爭」（李立三[49]：《一九二九年五卅示威運動的意義和教訓》）

　　可以說：中國最近革命鬥爭的形勢，是群眾在革命失敗之後已經開始反攻的嘗試，衝破國民黨的合法主義，積極的反抗白色恐怖的壓迫和中外資本的進攻——群眾對於豪紳資產階級的高壓，已經是在實行積極的反應（Active React）。

　　所以，共產黨和赤色工會，應當在組織上更加加緊的鞏固自己對於群眾的政治影響，而這種影響正在日益擴大起來；而在策略上應當更加堅決的進行反對民族改良主義和黃色工會鬥爭的任務，——這都格外的重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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