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3)|瞿秋白

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3)

　　三

　　中國赤色工會在大革命之中，得到極大的發展。廣東省港罷工委員會和廣東工人代表會，從廣州國民政府時代[25]直到廣州的蘇維埃暴動[26]的時候，是盡了如何偉大的作用，上海總工會在上海暴動之中，以及全國總工會及武漢總工會，湖南省總工會等，在武漢時代之中，執行了如何重大的任務……這都是大家所知道的事實。雖然赤色工會有上述的許多弱點和缺點，可是，他們的確在群眾鬥爭的過程裡逐漸成為廣大的群眾組織，選拔出相當的工人幹部，爭得了勞動條件的改善，在南部中國部分的成為群眾革命獨裁的機關。

　　所以中國國民黨——豪紳資產階級的叛變，首先向赤色工會進攻。豪紳資產階級第一步就是奪取國民黨，將「包辦」國民黨地方黨部的工會壓制下去，取消工會裡的「特別黨部」；再進一步就是清黨，且將一切革命的工人，工會會員開除出國民黨。當然，對於農民也是如此辦法。一九二七年三四月間，國民黨再進一步，蔣介石從南昌開始，搗毀赤色工會一直搗到上海，解除工人糾察隊武裝；廣州李濟深政變[27]，也是從解散工人代表會開始，進而開除廣州各鐵路等的革命的機器工人四五千人。同時，武漢的汪精衛政府[28]也已經向工會進攻，在武漢還沒有公開叛變的時候，就要求武漢總工會解除武裝，限止工人店員的要求；等到長沙許克祥政變[29]，那更是一開始便屠殺工會領袖及一切革命工人。

　　國民黨完全叛變之後，全國各地普遍的屠殺，沒有一處不是從工人下手的。赤色工會完全被封閉，解散，「改組」——不能不進到極端秘密的地步。赤色工會的幹部受著極大的摧殘，屠殺，拘捕，開除等等。一九二七年四月到十二月各地反革命政變裡所殺的工人農民，是不可勝數。單就一九二八年一月到八月的統計來看，中國工農被殘殺的有十萬人；其中正式宣佈罪狀，經過判決而執行死刑的有二七，六九九人。現住中國各地監獄裡的「革命犯」有一萬七千二百多人。國民黨的這種白色恐怖政策，卻始終不能消滅工人的鬥爭；因此，國民黨同時不得不用民族的社會的武斷主義（National and social demagogy）為根據，設立官廳性質的官僚工賊工會，以箝制工人的行動，更進而發展黃色工會的組織，以民族主義勞資合作主義企圖制止工人的鬥爭。這就是國民黨對於工人運動的政策，以下再詳論。現在，我們先看一看，中國革命暫時失敗之後，工人的生活狀況是怎樣的情形。中外資產階級竭全力壓迫中國革命，首先就是對於工人進攻。廣州暴動之後，國民黨的各政府（南京、武漢、廣州）再四再三的下命令取消一切「共產時代」所訂的勞資條件（集體契約），大批的開除革命工人；中國資本家更借提倡國貨發展實業，而加重工作，增加時間，減低工資；他們開除男工換用女工童工，加緊剝削，苛酷待遇。中國工人階級的生活狀況自然是極端的惡化。根據項英[30]同志在中華全國總工會執行委員會擴大會議上（一九二九年二月）的報告，我們可以分述中國工人的工資，工作時間，勞動條件，失業問題等如下：

　　一、工資

　　革命時代，上海廣州尤其是武漢，因為赤色工會鬥爭的結果——集體契約的訂立，最主要的勝利是工資的增加。現在，不但現實工資因生活程度增高而有低落，而且資本家實行大大的減少工資。

　　第一表　全國工人每月工資簡表（以元為單位）

　　

　　說明：這一表是根據《新國民年鑒》的調查，不能認為很正確，因為沒有指明地域的分別。而且所謂「其他男女工」兩項太籠統了。可是這表可以給我們一個大概的工資水平線。

　　第二表　上海各業每月平均工資表

　　

　　說明：這表極不完全。再郵務之中是除出郵務員計算的。

　　第三表　上海物價指數表

　　

　　說明：菜肉一項之中，包括鹽，蛋，雞等。小食一項之中，包括油條，饅頭等。這一項對於最沒有保障的工人苦力，非常重要，因為他們大半不能有家眷，不能有自立的廚房，必須買現成的「小食」過活。就是有家眷的工人，也因為工時太長，忙碌得不堪，往往只能在工廠門口吃「小食」，而不能正式的吃飯。

　　照這些表看來：中國工人的工資是低到幾乎不能維持自己個人生活的地步。生活程度（物價）有驚人的高漲，即使赤色工會在革命高潮時代所爭得的增加工資完全保存著，那末「現實工資」尚且不能算沒有減少。何況革命失敗之後，資本家還在減少名義工資。

　　一九二七年中國的工商業恐慌差不多達到極點。一九二八年戰爭有一時的停止，因此，工商業的行市比較上有些改善。於是有人以為中國革命失敗之後，資產階級取得了「資本主義的穩定」，有「實行改良主義」——改良工人階級的生活之可能。其實，正在這個時候，帝國主義的勢力鞏固起來，經濟上的侵略加緊起來，中國工商業的資產階級更加覺得經濟上的高壓，而加緊向工人進攻：外國資本家從中國資本家方面奪去的利潤，中國資本家趁革命的失敗，想從工人階級身上榨取回去。一九二七年四月之後，全國工資都更加低落，只要將上列各表和革命前的工資及生活費數目一比，便可以看得出來，中國資產階級沒有能力對於工人生活給以絲毫的改良，亦沒有能力取得什麼資本主義的穩定，以至於「長足發展」，這是很明顯的事實。

　　上海總工會被封禁之後（四月十二日政變之後），上海工人的工資是減低了，尤其是上海紗廠工人的工資。武漢工人的工資，能夠維持所謂「共產時代」的程度的，不到百分之二十（例如銀行的行員），而百分之八十是減少了。廣州暴動之後，各業資本家都實行減少工資，例如油業，甚至於接連減少了三次。

　　第四表　廣州暴動前後工資減少表

　　

　　其他的地方，例如天津紗廠工人的工資，最高是四角二分一天，最低是一角錢一天，還有一種學徒（名叫裡徒）每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八角錢；地毯工人的工資，最高五角錢一天，最低的每月只有二三元錢。安源的礦工，經過很多年的鬥爭，武漢時代，工會爭得參加管理生產，當時公司方面就用停止工作的方法對付。現在，凡是以前工會所爭到的條件完全取消，工資減少到一角錢一天。蕪湖紗廠工人工資，最高的每天三角，最低的每天一角。雲南的礦工，更是每月只有三元錢的工資。北方的工人向來沒有加過工資。而鐵路工人，還要七八個月，甚至十幾個月得不著工資。海員的工會運動有最久的歷史，現在從國民黨反動之後，英國輪船公司及日本中國的輪船公司，也都在壓迫工會，實行減少工資。

　　二、工作時間

　　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二七年，工會運動中所爭得的減少工作時間雖然很有限，——一般說來中國工人運動之中減少工時的鬥爭比較都是很少；但是，當時是：國家企業的工作時間——九或八小時，武漢紗廠——十小時，店員——十二小時，童工——九至八小時。現在，除國家企業還保留著九或八小時工作以外，其他各業工人工作時間都恢復到十一小時以上。例如上海的紗廠和絲廠，現在是早六時進晚六時出，或者晚六時進早六時出，實際是十二小時的工作；以前所爭到的吃飯半小時休息，現在都取消。至於星期日休息，在生產緊張的時候是沒有的；而且星期有休息的時候，大都也是沒有工資的。

　　總之，一般說來，工作時間是在全國各地各業都延長了。

　　關於工作時間的調查，只有上海的，再錄表如下：

　　第五表　上海各業工作時間表

　　

　　說明：這表也是不很完全，例如香煙廠就沒有。

　　三、勞動條件

　　外國資本家在中國經營的工廠裡，部分的採用所謂「合理化」的方法，例如原來用蒸汽機改用電力機（如上海紗廠），原來用煤的改用煤油（如外洋輪船），許多廠裡改用最新式的精良機器，因此可以減少工人，而加重工作。並且因為中國農村破產更加擴大，勞動後備軍無限制的增多，所以更可以降低工資而加重工作；工人在失業恐慌的前面，不得不同意于工作的加重。中外資本家就用這個方法：不改良技術而減縮工人數量並加重工作。上海紗廠從前做十六支紗的，現在做三十二支，從前一人管理一部或二部機器的，現在要一人管三四部。華商工廠既然沒有資本去大規模的改用新式機器，又在外貨競爭之下，所以更加加緊剝削工人，提高生產率，節省生產費，裁減工人。於是原本很厲害的失業恐慌，弄得更加厲害。而資本家所開除的大都是成年男工和「不安分」的工人，採用新從鄉下來的女工或童工。

　　工廠裡對於工人的待遇，自然也更加惡化。革命時代所爭得的改良待遇，已經完全取消。工廠中從前的賞工，現在取消了。武漢總工會和武漢政府勞工部所爭到的女工產前產後一個月的休息，現在一天也沒有了。武漢童工爭得的參加童子團的自由，不做過重工作的條件，現在也取消了。打罵等的非人的虐待，更是數不勝數。

　　工廠裡的工人，現在必須有「保結」，而且要「聯保」。上海的工廠裡有特別的包探及巡捕；工部局[31]的巡捕隨便進廠逮捕工人。武漢，河南（馮玉祥）的工廠裡，常駐著軍隊監督工作。

　　此外，工頭的勢力，經過赤色工會的打擊，曾經削弱了好多；現在又強大起來，例如碼頭工人卸貨是一角一分錢一噸，而大工頭抽五分錢，二工頭抽去三分，有時還有三工頭抽去二分，工人自己只能得一分錢。至於失業救濟，工廠衛生，死傷撫恤等，簡直無從談起。國民黨的「工農政策」和許多草案，完全和事實沒有絲毫關係，——只不過是國民黨武斷宣傳的一種材料罷了。

　　四、失業問題

　　最近據中國報紙的統計，中國的失業數目，非常之多。然而中國並沒有失業登記，這統計不過是大約的估計，事實上還要多得多。漢口的失業工人是一〇三，〇五九人。廣州有八，七八四人——這裡沒有將革命工會會員從一九二七年四月間被開除及廣州暴動失敗後被開除，而至今找不著工作的三萬人算在裡面。上海，據社會局根據官辦的一百十七「工會」機關的呈報，就有一五五，〇六九人的失業工人。浙江的杭州湖州，綢緞業倒閉了不少工廠，失業工人在六萬人以上。山東失業工人有二——三萬，單是臨城礦工失業的就有二千多人。山西亦停閉了不少工廠，那裡兵工廠都減少了三分之一的工人。北京失業的工人以及職員小官吏的數量，據英文報的消息上，簡直超過北京人口的百分之十六（一八七，〇〇〇）。單據上述的極不完全的統計，只就有數目的計算，已經有三七八，九一二人。此外，香港上海兩地失業的海員還有三萬人。總起來說，極少的數目，總有五十萬的失業工人。

　　中國革命失敗之後，赤色工會所爭得的勝利，不但完全取消，而且工人群眾的生活，更加惡化。所以不管白色恐怖如何厲害，黃色工會如何作惡，工人的鬥爭是沒有一天停止的。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