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的革命運動的補充報告(6)|瞿秋白

關於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的革命運動的補充報告(6)

　　廣州起義前五個月，罷工的機器工人曾要求國民黨政府沒收小廠，並將其變為工人的集體勞動組合。當然，國民黨不會同意。起義後和起義期間，機器工人們讀了共產黨關於大企業國有化和必須建立工農兵代表蘇維埃的宣言。於是機器工人們就開始議論了：我們沒幫助共產黨奪取政權，太糊塗了。我們在五個月內未能實現我們的要求。可是，如果起義勝利了，我們也就滿足了。這就是在起義之後馬上開始在機器工人工會中組織支部的原因。當然，人們會說，這已經太晚了，但是，俗話說，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廣州起義之後，廣東許多地區的遊擊戰爭仍在廣泛發展。廣州市所有的組織都被破壞了。廣州工人開始往其他城市寫信。工人們在尋找黨。工農在起義以後開始大批參軍，共產黨人收到那裡的來信：「你們為什麼不組織我們？我們怎樣才能找到你們？你們知道，現在的活動是多麼秘密。現在，在城裡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黨組織。」起義被鎮壓後，廣州立即出現了這種形勢。

　　廣州起義之後，革命遭到了嚴重失敗。這次失敗比武漢那次更厲害。為什麼呢？因為發動廣州起義的時刻，正值各統治階級無論如何在國內也不能達成協議，而帝國主義者卻已動員了一切力量鎮壓起義。英國公使親自向李福林提供援助。英國艦隊運送李福林的兵，因為中國海員參加起義了，所有船隻停運，李福林只好求助英國艦隊為其運兵過河。當然，帝國主義者的兵力大大超過起義者。帝國主義者的勢力大，不僅因為它有艦隊和士兵，還在於它已開始從政治上組織國民黨的反革命力量。

　　廣州起義後，汪精衛派作為中間派馬上就銷聲匿跡了。汪精衛走了，汪精衛派徹底向蔣介石投降了。蔣介石得逞了：他把西山會議派趕出了南京政府，把李濟深等人爭取過來，同他在「新」的、地地道道的反革命綱領（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的基礎上進行合作。

　　這樣，便出現了運動的徹底分化作用。一方面是反革命陣營的某種聯合，另一方面，在革命營壘裡已經舉起了蘇維埃的旗幟。革命力量——工人、農民、甚至還有雇傭兵，集聚在這面旗幟之下。農民不但沒有離開革命，而且開始更積極地參加革命鬥爭。廣州起義還有一層意義，即它第一次在中國歷史上向士兵群眾提出了新的思想：士兵——這部分最馴服的、無私的群眾——有權把自己的代表選進政府。廣州起義後，士兵嘩變不僅更加頻繁了，而且轉入到更加自覺行動的階段。這些行動擴展到海陸豐、海南島及其他地方，那裡的士兵紛紛轉到起義農民方面。這一切都說明，廣州起義把反動派推向某種聯合，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總的來說，起義並不是革命的失敗，但從這時起，開始了革命低潮。我們知道，廣州起義後，全國範圍內的恐怖馬上就加劇了，馬上就用各種法令和命令取消了仲裁和已簽定的一切勞資合同。工人階級的一切成果都被斷送了。取消了減租的法令。反動派在鎮壓廣州起義後開始加強其勢力以進攻工人。對工人的這種進攻，不僅發生在中國範圍內，而且也發生在「國際」範圍內。在廣州起義之後，馬上在上海召開了各國商界代表會議，同時還組織了一個協會——英、日、華紡織廠主聯合會，以共同進攻上海工人。在這一切之後，蔣介石得以把自己重新置於軍隊總司令的地位，勸住了李濟深不要妨礙「北伐」。一次新北伐[65]開始了。但是這一次「北伐」是要在全中國建立國民黨的反革命制度和國民黨的反動政權。這一次國民黨的戰爭，對於工農群眾來說，已經不再是革命的，而是反革命的戰爭了。

　　蔣介石想利用新北伐，通過奪取老中央政府所在地北京的辦法實現其「完成國民革命」的宿願。這就是蔣介石從以前的「民族主義」所保留下來的全部內容。反動派需要他這個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沒有他的漂亮的空話，沒有他領導下的中華民族的「統一」，反動派無法混日子。蔣介石作為軍事獨裁者也是有用的。雖然廣州起義後工人運動在各地，起碼在大城市裡已被鎮壓下去，但是就是在這一局勢中，反動派仍然憂患新的浪潮、新的高漲。因為在純粹由國民黨統治（蔣介石政變後）的幾乎整整一年裡，國民黨的口號一個也沒兌現。恐怖加重了。國民黨剛開始迫害共產黨的時候，小資產階級還可以這樣想：也許，沒有共產黨也真能把國民革命進行到底，也許，確實是共產黨人煽起的階級鬥爭在妨礙革命，而在國民黨統治整整一年之後，在廣州起義遭到最殘酷的鎮壓之後，小資產階級群眾不但沒有爭取到對其所許諾言的實現，反而處於更加惡化的境遇。廣州起義後，李濟深馬上就打算毀掉在廣州的一九二五年上海慘案遇難烈士紀念碑，打算出賣粵漢鐵路並授命將其與廣九鐵路接通，換句話說，就是把整個廣東省賣給英國人。另一方面，小資產階級看見了：蔣介石在準備新北伐的同時，又與日本帝國主義締約。正在這個關頭，恰好發生了日本帝國主義者反對華人的暴力行為，即日本帝國主義者擊沉中國輪船，然後，日本警察在廈門逮捕了中國公民。福州附近中國漁民遭到暴力殘害。所謂的蔣介石國民政府，對所有這些事件毫無反應，也不敢抗議。就是在這個時候，掀起了新的反軍閥浪潮。農民起義又在廣東、江西、湖南爆發了，甚至連江蘇都成立了地方農民蘇維埃。這些蘇維埃開始沒收土地，把土地分給農民等等。而且，類似的事情不只發生在南方。「紅槍會」、「天門會」[66]的隊伍起事，總的說，北方有一系列這樣的農民起事。這一運動使軍閥們失掉了基本財源——稅收。這些行動造成了對豪紳和地主的威脅。雖然這些農民起事對革命勝利並沒有什麼決定性意義，但對豪紳、地主和蔣介石來說，卻是非常危險的。在這種情勢下，蔣介石就得發佈命令，禁止士兵到農村去分土地，因為唐生智軍隊裡發生了這種情況。

　　開始北上時，蔣介石向人民許下諾言，說什麼佔領北京後，完成國民革命後，大家都會過上好日子，同外國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都要取消，不會再有民族壓迫等等。可是，實際上，蔣介石打算同日本軍閥協商，讓他調兵北上，以保證戰勝張作霖，其目的是為了成立真正的國民政府，造成既成事實，迫使帝國主義承認。這對蔣介石是最重要的。他甘願放棄任何關於關稅自主、廢除不平等條約等論調，只要外國列強承認他就行。蔣介石就承認日本在滿洲和山東的某些權益問題同日本帝國主義者進行了談判，這對於誰都不是秘密。這些事情當然不能對士兵們講。士兵們以為，蔣介石有國民革命軍，既然現在他提出「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那麼，到濟南後他顯然一定會開始實現「打倒日寇」的口號。蔣介石來到了曾發生「濟南慘案」的濟南。在濟南蔣介石又說，他沒有錯，是共產黨人錯了。的確，共產黨人「錯了」，因為他們的宣傳，他們過去在軍隊政治部裡的工作，對士兵發生過影響。我們在山東的同志能夠講述，撤退的命令在士兵中引起了多大的憤懣。士兵們憤怒地說：「蔣介石是我們的領袖，領導過我們反對帝國主義者，可是現在，他抓我們，關押我們。這是為什麼？」所以，濟南事件後，國民黨在群眾中的威信大大下降了。

　　為了挽救局勢，國民黨本來應該談論國民會議和不平等條約的問題了。可是，它搞出什麼結果了呢？除了對工農大搞白色恐怖之外，什麼名堂也沒搞出來。我們看一看，到底國民黨的民族主義是怎麼回事。國民黨說，應該廢除不平等條約。國民黨人取消了一個已到期的條約[67]。但當日本人不同意這一做法時，過了一星期，蔣介石就聲明說：「我們談談吧，在外交談判期間，你們的條約自然還有效。」這樣，便可以談上一年，不平等條約一直生效。至於關稅自主，那麼，應該說，甚至連我們的報紙也常常錯誤地闡述這個問題。一九二五年底，就關稅自主問題開過一個會[68]。當時，列強由美國領頭簽署了一個條約，規定從一九二九年一月一日起為中國提高稅率。現在我們的稅率定為百分之七點五，可是從一九二九年一月一日起，按條約規定，稅率應提到百分之十二點五。現在美國說：好吧，我們實行吧。蔣介石就把這個稱為關稅自主。如果說到真的關稅自主，那帝國主義者是不會這麼輕易地同意的。帝國主義者現在的做法很聰明。他們大力援助中國政府，向它提供款項發放軍餉等等。蔣介石完全滿足於這一點，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要求。事實上，關於反帝鬥爭的一切高談闊論，現在已化為烏有。國民黨要那民族主義還有什麼用呢？現在，為了民族主義，禁止一切階級鬥爭。現在，為了民族主義，提出了「打倒赤色帝國主義」的口號。正是在這個口號下，南京政府同蘇聯斷交了[69]。現在，為了民族主義，禁止一切民間組織，更不必說工會了。現在，國民黨在中國推行的制度，就像意大利的一樣。誰是國民黨員，誰天天反共，誰在會前好好地背誦孫中山遺囑，他就受到稱讚。誰要是不時時講反共，他本人就是共產黨人。如果工人們想集會或建立工會，那他們毫無可能這樣做。如果鄉村的農會掌握在豪紳手裡，也就是說豪紳給「農會」一塊牌子，這個農會維護舊的剝削方式，為這些豪紳收租，那麼，有這個條件，就允許農會存在。可是，如果這個農會反對高利貸，不同意天天往上海報紙發電報罵共產黨，那麼，這樣的農會毫無疑問應該封閉。為了這個「民族主義」，國民黨無所不為。國民黨人援引孫中山的話說，為救國，工農和中國公民都應該犧牲個人自由、個人權利。為了取得全民族的自由，即為了取得中華民族的解放，這是必需的。現在，民族主義成了被歪曲的民族主義。蔣介石和國民黨把民族主義用來為本階級的狹隘利益服務。他們的民族主義就是，他們向人民許諾，中國將實行關稅自主，民族解放實現後，一切都會很好。這就是全部內容。從這個方面，也僅僅從這個方面，這個民族主義可以稱為民族改良主義。在中國，民族改良主義這一術語，還在一九二五年就在我黨出現了。革命前後，資產階級曾經有過，現在也有一定的意向，企圖通過折衷、妥協等途徑對本國的國際地位進行民族改良。民族資產階級現在追求的和將要追求的就是這一點。而工農和一般勞動群眾，既然參加民族革命，他們應該爭取的就是民族革命，而不是民族改良。這就是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在一定時期之前，共產黨人可以有若干時間與民族資產階級同路。但當資產階級事實上已轉到帝國主義一邊之後，這種民族改良主義已無點滴革命性，因為改良主義已在幫助帝國主義鞏固其在中國和殖民地的統治。民族資產階級用民族改良主義鞏固帝國主義的統治。資產階級好像在向帝國主義聲明：「如果你們將徑直在殖民地進行統治，工人和農民必定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是給我們，給資產階級一點權力吧。當然，不能馬上廢除不平等條約，但是要有些改善，以便讓中國人民看到，蔣介石是民族英雄，那時，人民便會安於現狀，你們的統治就會更牢固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