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權主義與蘇維埃制度(2)|瞿秋白

民權主義與蘇維埃制度(2)

　　（二）蘇維埃的民眾政權

　　歐美資產階級的民權主義，實際上是資產階級的獨裁制。英、美、法、德、瑞士等國，不論是民主共和或者君主立憲，都號稱主權屬人民，號稱自由平等……但是這些國家之內，大多數勞動人民沒有平等的權利，沒有真正的自由。現在是誰管理這些國家？——是地主、資本家。孫中山所最羡慕的是美國，說他的西北各州已經實行複決權，公團權，創制權，仿佛這些權實行之後，人民便真正得了政權。可是只要看一看孫中山的忠實信徒梅思平[7]的話，便可以知道美國的政權是誰的：「美國的共和黨是東北部資本家的忠僕，美國的民主黨是南方大地主的爪牙。這實在不是共產黨們的污蔑話」；他又說：「現代民治的結果，本來只剩得一個選舉權，而選舉權的結果，又只剩得一個『候選人決選權』。如果候選人的產生，再為一人或少數人所操持，那末，現代的民治，簡直是等於烏有了。現代各民治國候選人指定之權，都操於政黨。……而所謂政黨領袖，老實說起來，莫非是資本家或大地主的走狗。再進一步言之，所謂政黨，也莫非是資本家或大地主的御用機關。」（新生命雜誌一卷一號，一九二八，一月）

　　「這不是共產黨們的污蔑話」，這是「忠實信徒的」話啊！國民黨便是中國地主、資本家的走狗御用機關，如果國民黨真正能實行資產階級式的民權主義，那也不過是代表中國地主資本家的政治。可是國民黨比美國的共和黨民主黨的臉皮還要厚些，膽還要大些，他竟連這種紙上寫的民權主義也公開的拋棄，而實行什麼「黨權」，——連形式上提出候選人，聽民眾自己選舉的手續也不要做，簡直就公開的叫新式青天白日的軍閥來統治工農民眾。他還要說什麼軍政時期的理論，還有什麼候選人須考試的理論，什麼五權憲法的理論。國民黨的這些理論，就是公開的聲明「人民應當不平等」、「人民不應當爭自由」、「國家政權應當交給有治人才能的聖賢（地主、資本家的走狗）」！國民黨實行的既是最反動的反民權的政治，國民黨的理論也是公開的辯護地主、資本家的獨裁制（所謂民權主義）。

　　世界社會主義革命開始的時期，俄國十月革命創造了世界史上最民權主義的真正民權主義的無產階級民權主義的國家政制——蘇維埃制度。歐美資產階級民權主義已經完全破產。資產階級的議會制度，無論他如何改良，如何擴大選舉權（一直到普選），如何增加什麼召回權、複決權、創制權，始終是不能脫離他的資產階級性，一般勞動人民仍舊是在資產階級的壓迫之下。世界革命的潮流，在一九一七至一九一九之間，便在群眾之中創造出民眾自己的政權機關——俄國之外，德國、匈牙利都發生蘇維埃，英國也有「工廠代表委員會」（Shop Stewards Committees）。固然，除俄國以外，其他各國無產階級的革命被反動派摧殘了，但是俄國革命的勝利，繼續一八七一年的巴黎公社和俄國一九〇五年革命首先創立的蘇維埃，把這種無產階級勞動人民的群眾鬥爭機關，變成無產階級的政權機關，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國家。

　　蘇維埃政權的主要意義，就是他是工農群眾自己的政權，他對於工農群眾是真正的民權主義，因為蘇維埃政權之下，不但形式上宣佈勞動人民的一切自由權，——而且他是革命中群眾的鬥爭機關，革命的武裝勝利摧毀一切舊的國家機關，沒收資產階級所佔有的一切生產資料及公共用品，如公共會所、印刷機器等，所以蘇維埃政權之下，勞動人民的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等的自由權，方才是真正實現的事實。工農民眾為自由解放而革命，他們只有推翻地主、資本家政權而建立蘇維埃政權之後，才能得到自由。工農民眾而且能夠在蘇維埃政權之下運用這些自由，去建設社會主義。

　　蘇維埃政權之下，方才對於勞動階級的公民，不分男女，不分宗教，不分國籍，不分智識程度，……而實現真正的平等。「這種政治權利平等的理想，是資產階級民權主義到處並且時常說要實行的，然而實際上什麼地方也沒有實行起來，因為資本主義統治存在著，也就決不能實行起來，——而蘇維埃政權或無產階級獨裁制卻立刻完全實行了。」（共產國際第一次大會「關於資產階級民權主義與無產階級獨裁制」的議決案）。只有這種政權能夠保障社會主義建設的發展，即使一般勞動人民得以享受經濟發達的結果，得以受著充分的教育，發展各方面的才能，一直到根本消滅智識文化上的不平等，實現共產主義的社會。

　　蘇維埃政權何以能實現真正的自由平等呢？因為蘇維埃首先便是無產階級獨裁制。蘇維埃是革命政權，革命的國家機關。社會主義的革命，決不是一下子便消滅社會中的階級的。只有無政府主義者是如此設想，只有虛偽的欺騙民眾的資產階級民權主義者（如中國的國民黨等），會如此當面造謊。事實上，社會主義革命之後，社會中的階級還是存在，資本家還是要想復辟，自由貿易的小商業一天不完全消滅，而代之以全社會的生產品分配，則仍舊會在小資產階級之中發生資本主義傾向。無產階級獨裁制的意義，便是對於資產階級反革命的鎮壓，對於資本主義傾向的防止而保障社會經濟的建設向社會主義的道路上走。這種社會之中，無產階級的蘇維埃政權便要無情的剝奪資產階級剝削者的一切政權和自由。只有這樣，才足以保障勞動人民的自由和平等。

　　蘇維埃政權的產生，既然是從簡單工人鬥爭組織中發展起來，他就於一般勞動民眾都是極簡單而容易懂得的。當革命潮流高漲的時候，普通的工人，一廠一廠一業一業的選出代表來，組織代表會議，代表會議選出執行委員會，他就指揮工人的罷工，示威，反對反革命勢力及種種工賊的鬥爭，下命令支配當地的種種事務，一直到指導武裝暴動，佔領政府機關。這種組織（以及兵士、農民與工人聯合組織的代表會議），在武裝暴動的革命勝利之後，推廣到全國，他的全國聯合的中央機關，成為全國的中央政府。這樣的政權組織，對於普通勞動人民是最簡單明瞭的，是他們自己所能支配的。蘇維埃政權的制度，所以自然便是一權的，不但無所謂五權憲法，並且也無所謂三權分立：蘇維埃的代表會議是立法機關，他的執行委員會就是行政機關，立法的人（工農代表——譬如資產階級國會的議員）自己便去執行法令。對於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用不著什麼三權五權的分立，因為行政、司法各種機關的分別辦事，不過是統一的政權自己內部的分工。不像資產階級的政權，要分出三權五權來，互相傾軋限制，無產階級和勞動民眾的政權，蘇維埃政權，是和民眾直接相關的，一般民眾都直接間接的參加管理國家的事，養成各種專門人材來執行事務，所以用不著什麼政權（人民權）、治權（政府權）的分別。資產階級的政治制度，根本不能不把人民和政府分開，因為政府是剝削者代表，他要限制被剝削民眾的參加管理國事，所以要想出種種口實來限制民眾，譬如孫中山便想出人民沒有智識的理由，說必須政府以考試方法來提拔有治才的人來執掌「政權」。蘇維埃政權的代表會議之中，他的選舉人是各廠各業的工人，各村的貧苦農民，這些工人和農民發見自己選出的代表不好，隨時都可以開會決定召回他撤換他，蘇維埃政權才是真正能實行「召回權」。這是民眾能真正監督自己代表的權能，亦就是能真正實行自己的政權。

　　這種民眾政權，是任何資產階級民權主義所不能實行的。

　　俄國十月革命建立偉大的蘇維埃聯邦之後，世界各國的無產階級革命，都在蘇維埃旗幟之下進行，各國無產階級及一般勞動人民已經有了自己新的國家政權形式，已經事實上有無產階級獨裁制的模範。或者國民黨的忠實信徒以中國有「特殊的國情」，蘇維埃制度用不得，一定要用他們的「五權憲法」。其實中國的辛亥革命，早已實行了國會制度而破壞遺臭得不堪。那還可以說，孫中山失敗了，國會制度沒有照著五權憲法實行。但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旗幟插遍了全國，白色恐怖也就行遍了全國，軍閥黨權實行極端的專制主義，什麼五權憲法都已經「實行」過了！

　　中國的民眾不要國會制度，不要什麼五權憲法！自己力爭自由平等的中國工農民眾，已經許多次創造自己的民眾政權：五卅時代上海的總工會（工商學聯合會）曾經是民眾實行反帝國主義的執行機關；省港罷工委員會曾經執行罰款、沒收貨物、防禦海口的政權行動；上海一九二七年的三月暴動，曾經創造市民會議政府的政權。這些民眾政權的雛形，多少是事實上（並非形式上）有蘇維埃的意義。武漢政府時代，兩湖的工會、農民協會在各地執行自己的權力，成為「第二政府」。凡此一切，都明顯的證明：中國普遍的「下等人民」知道怎樣爭得自己的民權，而絕不照著孫中山的什麼民權主義，什麼犧牲自由不要平等的民權主義！

　　尤其是廣東海陸豐的農民暴動，廣州工農兵暴動，更切實的開始中國蘇維埃的革命。廣州的蘇維埃雖然失敗，但是海陸豐的蘇維埃政府已經存在了三四個月，廣東極「平常」、「下等」的農民懂得怎樣建設並運用自己的民權，比孫中山高明萬倍。中國革命雖然還是在徹底的民權革命階段，但是他除非不勝利，要勝利便只有在蘇維埃旗幟之下。中國工農的革命民權獨裁制只有在蘇維埃制度之中表演出來，而要隨著革命的深入，革命任務的實行，而轉入社會主義的無產階級獨裁制。中國民眾將要建立蘇維埃國家，然後才能實行最徹底最真實的民權主義，然後才能最徹底的掃除帝國主義的統治，真正解放中國民族，而與世界無產階級「勝利的蘇聯」聯合，進于社會主義的建設。

　　蘇維埃制度不但是資本主義列國無產階級革命的目標，而且是殖民地革命的目標，——只有這種制度是實現一般勞動民眾的民權的制度，只有這種制度，是創造世界革命中新國家（資本主義國家與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一切革命國家），——而進於世界的社會主義的政治制度。

　　列寧說：「資本主義社會之中，我們所有的民權主義是半邊的畸形的虛偽的民權主義，僅僅是少數富人的民權主義。無產階級獨裁制，進於共產主義的過渡時期，才第一次實現真正平民的民權主義，大多數人的民權主義，同時亦就有必要的對於少數剝削者的鎮壓。至於共產主義，方才是唯一能夠給真正完全的民權主義的社會制度；民權主義愈完全，他也就愈加用不著，而要自然而然的死滅。」（見列寧著的國家與革命，全集卷十四）。

　　（一九二八、一、二九）

　　原載《布爾塞維克》1928年1月30日第15期、2月6日第16期

　　署名：秋白

　　注釋

　　[1]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1712—1778），法國哲學家、作家、教育家、啟蒙思想家。其理論為資產階級反對封建專制提供了根據，對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產生很大影響。主要著作有《社會契約論》、《論科學和藝術》、《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愛彌兒》和《懺悔錄》等。

　　[2]張勳，江西奉新人。曾任清政府江南提督。辛亥革命後，不忘復辟帝制。1917年6月以調解府院之爭為名，帶辮子軍三千餘人進京。7月1日，和康有為等擁溥儀重登皇位，演出復辟醜劇。12日，被段祺瑞組織的討逆軍打敗，逃入荷蘭使館。1923年9月12日，病逝于天津。

　　[3]高麗，又稱高句麗，即今朝鮮。該稱呼始見於公元六世紀初北魏正始中，此後中國史書多用之。朝鮮史書則仍通用高句麗。

　　[4]光緒皇帝，即愛新覺羅·載湉，廟號德宗，年號光緒，1875—1908年在位。

　　[5]阿斗，即劉禪，三國時蜀帝劉備之子，小名阿斗，史稱後主，以無能著稱。

　　[6]諸葛亮（181—234），字孔明，三國時蜀漢政治家、軍事家。從建安十二年（207年）起輔佐劉備。劉備稱帝后，任丞相。章武三年（223年），受劉備托孤。劉禪即位後，被封為武鄉侯，開府治事，後又領益州牧。建興十二年（234年），因積勞成疾，病死軍中，葬定軍山（今陝西勉縣東南）。

　　[7]梅思平，浙江永嘉人。歷任中央大學、中央政治學院教授。後參加國民黨，屬汪精衛系統。1940年3月汪偽政權成立後，歷任中央政治會議委員、工商部部長、浙江省省長、內政部部長、民眾訓練部部長等。抗戰勝利後被捕。1946年9月14日在南京被槍決。

　　(1)本文共兩節，曾在《布爾塞維克》分別發表。1928年3月，中山書局出版單行本《三民主義》時，本文為第三章。現據《布爾塞維克》文編入本卷，並據《三民主義》手稿，作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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