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瞿秋白 > 瞿秋白文集④ | 上頁 下頁 |
長沙政變與鄭州開封的克復 |
|
——革命之勝利與危機(一九二七年六月五日) 革命的勝利和革命的危機,往往是互相倚伏的。反革命因為要撲滅革命,所以就竭力想離間革命勢力,改變其階級間的結合形勢,亦就是想更改革命的趨向與前途。於是革命的危機便可以受反革命派的這種政策之影響而發生。但是,從另一方面說來,革命危機的發見,亦正是革命勝利的反證。革命之中發生危機是不畏懼的。如果革命能戰勝這種危機,當然就是革命之更加進展更加深入。所怕的是:革命方面沒有能力與決心去戰勝危機,那就足以使反革命的企圖得以完成。 五月十九日長沙方面,因為夏鬥寅叛變[1]阻隔湘鄂之間的交通,於是謠言百出,甚至於說武漢已經失守。當晚戒嚴期間,長沙工會糾察隊因為不知道戒嚴口令而被軍隊所捕,明晨亦即釋出。誰知駐軍團長許克祥[2]卻借此更加擴大謠言,自己暗中派人貼布「打倒三十五軍」的標語,造成工農軍即將攻襲駐軍的空氣。於是他便可以煽動軍隊,實行政變。當事變初起,武漢方面只接到許克祥自己製造的新聞,所以大家都認為是一種誤會而起的衝突。但是,隨後的事實,都證明完全是一個嚴重的反革命的政變。 許克祥的藉口是所謂農民運動過火。他突然在二十一日深夜圍攻長沙工會的糾察隊及農民自衛軍,繳他們的武裝。立即封閉省總工會、省農民協會,劫奪所存民食維持會採購米糧之款項。但是許克祥的行動並不止此。最主要的是驅逐不受脅從的省政府委員,抄查政府委員的家宅。再則,他解散國民黨湖南省黨部,而由他的爪牙仇鰲[3]、蕭翼鯤[4]、彭國鈞[5]組織所謂清黨委員會,聲稱肅清「暴徒分子」,雖然沒有明指共產黨員,實際上誰都知道他所謂「清黨」或「救黨」的用意;並派軍隊抄查蘇聯領事館。這顯然是以槍炮轟擊國民黨總理之聯俄、聯共、工農三大政策。不但如此,他還封閉長沙師範、周南女校等許多學校;不但任意屠殺工農,甚至於看見剪髮女子,便令亂斫亂殺。湖南省政府主席唐生智[6]得到事變最初消息之後,即電令軍隊立刻停止一切行動,發還槍械,宣傳三大政策等口號。但是,許克祥不但不聽,反而愈做愈凶。省政府主席的命令不能行於本省,此非政變而何!從此之後,湖南省政府及其主席唐生智已被推翻。國民政府派專員赴湘辦理這事,亦被許克祥拒絕。所以湖南政權實際上已落在許克祥之手,並已背叛中央而獨立了。請問!許克祥的所作所為,尤其是摧殘教育,解散黨部,推翻省政府,背叛國民政府而獨立,任意屠殺一般民眾,雖女子亦所不免,如此行動,難道可以農民運動過火為藉口,便了事嗎?況且省政府、女學校等與農民運動有何關涉! 湖南農民運動的發展,雖然是非常急遽。但是這是客觀上革命初期所不免的現象。數千萬農民困頓窘迫不堪,自從國民政府的革命軍與趙恒惕[7]作戰以來,他們都努力贊助國民政府,為的是國民黨的農民政綱足以領導他們起來奮鬥,指示他們去進攻土豪鄉紳。他們要求生活之改善而鬥爭,尤其是無地的及地少的貧農,人數非常眾多,生活非常窘迫,所以鬥爭的形勢也就異常劇烈。這種農民運動實在是國民革命的基本隊伍之一。如果國民政府得有充分的可能,而急速的實現鄉村自治之農民政權,沒收土豪鄉紳、大地主的田地財產,替貧農解決目前迫切的生活問題,那麼,農民運動必定早已與國民政府之總的革命鬥爭更相密切聯結,步驟不致於不一致。那時,農民的鬥爭決不會紛擾到小地主以及革命軍官,因為對於他們的權利及生活問題,政府和軍隊已經幫助他們得到部分的解決了;那時,各地農民也決不會只見地方範圍內的問題,如阻穀出境等等,決不會失之於無組織而紛亂,如罰款龐雜、阻礙招兵等等,因為中央已經可以得到指導農民群眾的可能了。所以即使說農民有幼稚而無組織的行動,也決不是許克祥的方法所能解決。不但如此,湖南省農民協會,雖尚未得此種充分之指導可能,仍在努力指導。最近,湖南省農民協會已經能夠開始糾正幾種無組織的行動,已經能夠命令各級農民協會規定計算各地米糧之需要額,甚至於能使農民節衣縮食,余出米糧,以輸出供給武漢前敵軍民之用,所以省農民協會被封之時,已有武漢民食維持會購米之款七萬元存在那裡。事實上,長沙事變之前三天,每天都已能採購二千萬石米以供給前敵。對於招募新兵,農民協會已規定簡便辦法,並使農民群眾更加瞭解。夏鬥寅事變初起時,省農民協會、省總工會等並已經過省黨部,建議民眾武裝與軍隊合作防禦之計劃,就是叫工人糾察隊及農民自衛軍歸入省政府統一軍事指揮之下。凡此種種,都可見農民協會正在開始整頓民眾之無組織行動,而力求反對地方上之土豪與反對全國之軍閥的鬥爭互相銜接,使政府與民眾愈加打成一片,愈益完整革命的勢力。 然而許克祥似乎唯恐農民運動之日益進步,唯恐前方將士得著湖南的米糧,唯恐夏鬥寅不能打進長沙,唯恐自己所放的謠言不能證實,趕緊先下手為強,以武力攻襲捍衛革命之湖南農民了。據最近消息,他已經派兵到湘潭等處,到處屠殺工農及一般民眾,伏屍數千,難道這還不是過火麼?他不接受湖南省政府主席唐生智的電令,拒絕中央政府的專員,不聽第八軍軍長李品仙[8]等之忠告,一意孤行,甘心替張作霖[9]、蔣介石[10]、夏鬥寅做走狗而為之內應:劫奪米款,斷絕軍米之供給,助殺帝國主義新舊軍閥所痛恨之革命民眾,千方百計的擾亂北伐後方,難道這還不是破壞革命紀律麼?如果他一直這樣做下去,工農運動備受摧殘,上海、廣州之慘殺,重見於湖南,革命政府之領域日削,那麼,不但北伐的進展,將大受打擊,甚至於北之張作霖,西之楊森[11],東之蔣介石,都能乘機更加進逼武漢,那時的危險真是不堪言不忍言。 許克祥這種行動,顯然是反革命,是蔣介石第二。蔣介石屠殺工農及革命分子,他亦屠殺工農及革命分子。蔣介石繳工人糾察隊的械,他亦繳工人糾察隊及農民自衛軍的械。蔣介石解散黨部,他亦解散黨部。蔣介石清黨,他亦清黨。蔣介石不服從中央命令,專擅霸持東南的財政、交通,他亦不服從中央,故意劫奪米款,拒絕專員。蔣介石自立南京政府,他亦自立長沙政府。國民革命軍之中,何以不幸而出一個蔣介石?——因為蔣介石是反動的大資產階級的代表,他為維護自己的私利而背叛革命了,國民革命軍之中,何以又不幸而出一許克祥?——因為許克祥是土豪地主的代表,他為維持自己對於農民之剝削起見,藉口於保護革命軍官的利益以為煽惑之資,而背叛革命了。 蔣介石和許克祥的叛變,雖大小不同,實質上都是反動階級破壞革命的手段。其實,不論蔣介石是否與許克祥互通消息,客觀上許克祥完全是蔣介石所驅使的走狗,和夏鬥寅一樣。而且長沙政變和夏鬥寅的叛變,顯然是密切相銜的。 帝國主義和新舊軍閥攻擊革命的方法之中,從革命內部破壞革命,本來是司空見慣的,許克祥的政變不過又是一次小試其技罷了。革命內部的變叛,正是造成革命之危機的主要方式。國民政府和民眾都應當努力來戰勝最近的危機。 帝國主義鎮壓中國革命的方法,不外乎四種:一、自己出兵干涉——現在英日已經陸續出兵于山東、京津一帶,各國軍艦早已日日窺伺于漢口江邊;二、暗助軍閥以金錢、軍械及軍事指揮官幫著作戰,這次河南的戰爭,顯然有帝國主義者的幫助,甚至於有外國炮手助戰;三、經濟封鎖,銀行、商業、航路一概停業,以窘困革命領域內之一般居民,惹起經濟金融上的恐慌,而動搖小資產階級的革命決心,逼迫他們軟化和屈服,現在武漢早已受著這種狠毒手段的滋味了;四、從革命內部直接間接收買叛徒,以破壞革命,使革命勢力自身崩裂。這次許克祥的政變,又算是帝國主義之第四種方法小試成功一次。 但是,帝國主義者的出兵干涉既未奏效,經濟封鎖也無全功。尤其是他們暗助張作霖在河南作戰的方法,始終是大大的失敗。鄭州、開封都已經克復了。國民革命軍的將士,冒著盛暑在前線作戰,前有帝國主義供給的厲害的炮火,後有夏鬥寅、楊森、許克祥的擾亂,但是,他們的勇猛犧牲的精神,冒萬死而衝鋒陷陣,始終得了第一步的戰勝,使革命領域從武漢而進展到了鄭州、開封。我們看見武漢數千傷兵的慘狀,不能不切齒痛恨帝國主義新舊軍閥以及許克祥之狠毒。 帝國主義、張作霖、蔣介石的毒計,又因許克祥的反革命行動更增加其惡毒。帝國主義者不但幸災樂禍的慶祝許克祥,說:「武漢方面反對左派之事業日見大效」;帝國主義者不但利用許克祥擾亂革命領域及北伐後方;帝國主義者還要希望長沙政變的事實材料,而暗示中國的一般民眾:「你看,那曾經贊助北伐的湖南農民,那正在節衣縮食以供軍米的湖南農民,當北伐軍往河南打出去的時候,他們自己已經伏屍道旁,成千累百的了!」這種暗示,可以使國民政府與革命民眾相隔離,可以使國民革命的國民政府喪失平民群眾的社會基礎,可以使國民革命戰爭,喪失為民權為自由為改善工農生活而戰之意義。這是帝國主義所極端需要的,因為如此,他們便不難趁革命內部分崩的時候,而一舉以撲滅革命,至少,他們能使中國革命改變其性質與前途,只成其為上層階級的革命,不但工農,甚至一般中等階級也得不到自己的解放——民權政治與經濟建設。所以可以說:帝國主義假手于許克祥而造成這種暗示了。 何況鄭州、開封克復了,革命更加進展而勝利了。帝國主義與軍閥更加要加緊從內部來破壞革命。許克祥之湖南獨立政府存在一天,則這種危機擴大發展之可能多一天。河南戰場上革命將士之血和湖南屠殺工農之血,將要合流而向枉死城的城壕中去了!國民政府為鞏固革命之勝利,戰勝革命之危機起見,應當用十二分的決心和努力,撲滅那違背法令,擅殺民眾,破壞國民黨三大政策,擾亂北伐後方,推翻省政府,弁髦中央的帝國主義工具之許克祥的反革命。湖南的農民工人,全國一般平民及革命將士,如果還是擁護國民政府,努力國民革命的,也就應當奮起鬥爭,以實力顛覆蔣介石第二的許克祥,和東南的平民及將士對於蔣介石一樣! 鄭州、開封的革命勝利之鞏固,須得長沙革命危機之消滅,而後方能得到保證。 一九二七,六,五,晨五時 原載《嚮導》1927年6月8日第197期 署名:秋白 注釋 [1]夏鬥寅叛變,1927年5月13日,駐防宜昌的夏鬥寅部乘武漢國民政府北伐,與四川軍閥楊森部勾結,公開叛變,進兵沙市、嘉魚、咸寧、汀泗橋。18日直逼武漢,企圖顛覆國民政府。葉挺部擊潰叛軍,並乘勝追擊至咸寧。夏部退至鄂東、皖西一帶。 [2]許克祥(1890—1964),湖南湘鄉人。當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五軍第三十三團團長。1927年5月20日在長沙制造反共屠殺事件。 [3]仇鼇(1876—1970),字奕山。湖南湘陰人。早年留學日本,參加中國同盟會。1913年後任湖南省民政司長、內務司長。當時任國民黨省黨部監察委員,參與反共馬日事變。1949年促進湖南和平起義。解放後任全國政協委員等職。 [4]蕭翼鯤(1879—1935),字躍鯨。湖南醴陵人。早年留學日本,加入中國同盟會。曾任湖南省議員、財政廳長等職,參與發動馬日事變。 [5]彭國鈞(1883—?),字泉舫。湖南安化人。曾任廣東南雄縣長,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執行委員。參與發動馬日事變,後成為國民黨CC系骨幹。解放後被捕自溺而死。 [6]唐生智,見本卷第46頁注57。 [7]趙恒惕,見本卷第534頁注48。 [8]李品仙,湖南人。唐生智部屬,曾任湖南暫編陸軍第四師旅長,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第三師師長,當時任第八軍軍長兼武漢衛戍司令。 [9]張作霖,見本卷第41頁注⑧。 [10]蔣介石,見本卷第42頁注15。 [11]楊森(1884—1977),原名淑澤,又名伯堅,號子惠。四川廣安人。四川地方軍閥。1926年9月轉附北伐軍,任第二十軍軍長,但暗中仍受任吳佩孚討賊聯軍副總司令兼鄂軍總司令。1927年與夏鬥寅勾結,企圖顛覆武漢國民政府。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