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婦女之白化與赤化|瞿秋白

中國婦女之白化與赤化

　　中國婦女之白化與赤化(1)——中國婦女運動，恭賀新禧！（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九日）

　　一、公夫主義——二、公妻主義——三、私婢主義——四、公婢主義

　　一九二六年年終，病中無事，之華[1]與我談中國婦女狀況若干事，並造意令作此文，因隨筆寫成，亦一「Feuilleton」也。

　　一九二七年的新年到了，中華民國第十六年的新年也仿佛到了，雖然中國的國民會議[2]還沒有開，不但一個女代表也沒有參與建設民國的國民會議，並且一個男代表也未出世；真正的中華民國，莫說沒有到第十六年，連第一年也還不曾到，現在只好算中華民國第零年。雖說如此，新禧是總得恭賀一下。那麼：

　　姊妹們，姑嫂們，嬸嬸婆婆們，「恭賀新禧，新禧恭賀了」！「有禮有禮，恭喜恭喜，百事如意」！

　　可是，中國婦女的新禧，向來有兩種解釋：（一）是新年的新禧，（二）是新婚的新禧。婦女要是講到新禧，誰不笑逐顏開；就使所恭所賀的禧，不過是新年的新禧，誰又不想到新婚的新禧呢？姑娘們想著：你今年大喜，嫁「乘龍快婿」便好；嫂子們想著：我今年大喜，丈夫財運亨通，白頭偕老。總之，婦女的吉利話，總離不了我們的老本行。

　　但是，姑娘們，嫂子們！現在時髦的討赤，你們大喜雙禧的時候，切記切記拜年不要用紅氈毯，門上不要掛紅春聯，嫁人不要坐紅花轎，拜堂不要穿大紅裙……紅者赤也，這些紅的都是赤化，被討赤的安國軍[3]總副司令，如張作霖、張宗昌、孫傳芳[4]之類看見了，那可不是玩的——腦袋要緊，當心當心。既然這樣，拜年時候，不如說「恭賀新禧，百事討赤」了嗎？

　　不錯，不錯！你們知道甚麼是討赤，討赤便「真正老牌國貨」——孔夫子的聖道；你們不聽見說，討赤大將張作霖、張宗昌的安國軍，組織女子宣傳隊，這個宣傳機關就叫做聖道會嗎？

　　聖道是甚麼？我們婦人女子向來不懂大道理，借此新年無事，不妨來解釋一番！

　　天字第一號的聖道，便是公夫主義。孔老夫子主張：天子後妃之下，幾十幾個宮嬪，幾百幾個命婦……在下學問太淺，不曾下過國故考據功夫，也不知道究竟是幾個大小老婆。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天子、諸侯、士大夫、紳商、土豪可以有許許多多的老婆這就是了。這在咱們婦人女子解釋聖經賢傳的通俗講義，也就夠了不必多去參考。是的，生在現在安國大將軍升平之世，聖道昌明之際，何用遠征博引，只看眼前的盛世文明便可知道。譬如討赤的安國的聖道的第二員大將張宗昌，他不是最近又討了第十九、第二十、第二十一的小老婆嗎？這位張宗昌先生，對不住，照紳士態度要稱做「張效帥」，那麼好了……這位張效帥在北京看戲，戲院裡遇見了常州某巨紳的小老婆和千金小姐。他便將她們一把抓住，帶回家中。一方面便向那千金小姐宣傳聖道——便是強迫她和其餘十八位姨太太公夫；一方面又和常州巨紳公妻——說粗魯些，便是和那巨紳的小老婆如此這般（這公妻可不知道是否聖道，且看下回分解），張效帥見著常州那位巨紳便道：你的小老婆如今奉還，公妻雖系「赤化」，偶一為之，總算無傷大雅，不過究非久計；你的千金小姐，我卻已經收了房，做我的第十九妻，「妾之一字，在小弟宗昌字典之內，向不存在」。這樣一來，聖道昌明到十足！

　　張效帥原不過是一個例子；中國的紳商土豪，誰知不是這樣三妻四妾，雖沒有「十九禦妻」，卻總有四五位姨太太。中國原是聖道盛行的古文化國；大家都在努力實行公夫主義呢！

　　地字第一號的聖道，便是公妻主義。張宗昌、孫傳芳等等雖則說公妻是赤化，其實他們自己天天實行，並且認為無傷大雅。「赤化的」國民黨等等卻並未公妻，而且還反對公妻，例如我們婦女運動裡提倡消滅娼妓，便是證據。討赤的一班聖道大人，如張宗昌部下反赤白黨俄人，一切大小嘍羅、參謀軍師，每到一個地方，不但是強姦民婦，公人之妻；而且麾旎所指，凡是行軍驛站，都物以類聚，簇擁著種種式式的娼妓，如徐州、鄭州、濟南、開封，等等，等等。

　　所以聖道的反赤的公妻主義，如果用「科學方法」分析，可以分為兩種：（一）暫時的公妻，偶一為之的公妻，如張宗昌公那常州巨紳之妾之類，以及軍閥普通的姦淫擄掠，暫時與民公妻一下；（二）經常的公妻，納稅駐冊的公妻——就是娼妓制度，例如上海又可以分為：長三[5]式公妻，么二[6]式公妻，野雞[7]式公妻，花煙間[8]式公妻，鹹肉莊[9]式公妻，咸水妹[10]式公妻……賣淫國東洋貨式公妻，反赤的白黨露松式公妻（上海普通人稱俄國人為露松人）。其他地方，或所謂碼頭，也各有各的公法。總而言之，這種公妻主義，是各租各界，中西各國，孔子聖道，耶穌聖道的一切種種文明政府所提倡的，所實行的，收她們的稅，注她們的冊；而且是一切反赤的紳士、巨商所竭力贊成的——因為「女樂所至，市面繁盛」。公妻主義之為反赤聖道之一，也就無容疑義的了。

　　玄字第一號的聖道，便是私婢制度。孔老夫子的聖經賢傳裡，本來專門有解釋所謂「妾婢之道」的章句。咱們也無暇考據。只看聖道昌明的中國裡，蓄婢制度事實上已經有多麼的發達！天災戰禍的時候，農民都得出來逃難，餓得要死，沒法想只好賣女兒，給富貴人家當丫頭。此外買賣人口在上海等處，簡直是「人口商人」的資本家，如拐匪之類的好生意。聽說山東及徐州一帶，今年因為張宗昌昌明聖道努力討赤的緣故，戰禍蔓延，民不聊生，弄得十三四歲的女子，只要有三四元錢便可以買到；這批「貨色」一到洋場，自然頓時漲價，每只女子至少可賣七八十至一二百元。

　　這種私婢制度何以是反赤的聖道呢？我們有一個反證。「赤化的」廣東國民政府治下之佛山市，新近市長下令放婢，說那私人蓄婢制度的由來道：「照得女卑為婢，許慎[11]會意而說文，罪沒入官，緹縈[12]全身而贖父。」說文也是聖經賢傳的典籍，這豈不是證據？何況赤化政化所廢的事，必定是討赤政府所主持的事；廣東的赤化派如今決然禁止買賣婢女，現存的婢女一概令家長認為育女，負其教養之責，並須繳銷身契，不得強迫婚嫁，尤其不準將婢女充當侍妾。你們看！這些過激派的赤化黨，居然做出如此背聖忘道之事；難怪衛道安國的張雨帥[13]，吳玉帥[14]，張效帥，孫馨帥[15]等，要討伐他們。——也就足見私婢制度是五千年古文化國之中國聖道了。

　　（未完）

　　原載《赤女》雜誌1927年3月8日創刊號

　　署名：瞿秋白

　　注釋

　　[1]之華，即楊之華（1900—1973），浙江蕭山人。瞿秋白夫人。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參加組織上海紗廠工人罷工、五卅運動和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

　　[2]國民會議，見本卷第43頁注20。

　　[3]安國軍，1926年11月底，奉系軍閥張作霖在天津將所部及其他北洋軍閥殘部合組而成，自任總司令，孫傳芳、張宗昌任副司令，旋組織安國軍政府。

　　[4]張作霖、張宗昌、孫傳芳，見本卷第41頁注⑧、第47、46頁注59、55。

　　[5]長三，指上海高等妓院。

　　[6]么二，指上海中等妓院。

　　[7]野雞，指站立街頭，勾引行人，當街論價的上海下等妓女。

　　[8]花煙間，鴉片館兼營妓院行當的地方。「花」指妓女，「煙」指鴉片。

　　[9]鹹肉莊，又稱韓莊，上海下等妓女之一種。

　　[10]咸水妹，專供外國水兵淩辱的上海下等妓女。

　　[11]許慎（約58—約147），東漢經學家、文字學家。著有《說文解字》，集古文經學訓詁之大成，為後代研究文字及編輯字書最重要的根據。

　　[12]緹縈，姓淳於，西漢臨淄（今山東淄博市）人，著名醫學家淳於意（倉公）之女。文帝時父為齊太倉令，被人控告下獄，緹縈上書請作官婢以贖父刑。

　　[13]張雨帥，即張作霖。

　　[14]吳玉帥，即吳佩孚。

　　[15]孫馨帥，即孫傳芳。

　　(1)本文原載《赤女》雜誌創刊號，全文未刊完；曾收入作者自編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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