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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之地方政治與封建制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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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五月二日) 中國的經濟發展久停滯于宗法社會及半宗法社會的狀態,所以雖然號稱「中國」,其實是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半自然經濟」的區域,生生的粘合起來罷了,——那裡是整個完全的中國?因此,每一經濟區域自然形成一政治的中心,——割據的局面借此而造成。從外國資本制度的侵入以來,一方面,他利用中國社會此種渙散零落的經濟組織,假手于官僚軍閥,而確立其「勢力範圍」;同時別一方面,工商業亦因之作畸形的發展,漸漸破此幾十重障壁,以求大刀闊斧的運用其「歐洲式文明」。暫時的局勢如此,所以軍閥制度有所憑藉,——外國資本家及中國奸商的經濟力量,直接的或間接的都還可以在一區域內載得住所謂「地方政府」。然而,亦就因為如此,一面反激,一面開濬,中國的平民漸能養成其反抗力及組織力,尤其以無產階級化的勞動者為甚。 中國的經濟程度既如此,平民的經濟能力不能集中,政治實力自無結合,於是,非受專制君主之巡撫鎮守,就受變相的封建諸侯(軍閥)之督理宣慰,——雖有所謂「辛亥革命」,也是枉然。「統一,統一」,——初不過是一尊的皇帝制度的呼聲。等到軍閥勢均力敵,等到中國平民經濟力增長,——前者相互之間畸角勢成,畏於發難;後者逐漸開展,力求接觸,急需融匯,於是有今日要求「省憲」(或自治)與「統一」同時發作的現象。固然是政治經濟略進一步的朕兆,然而結果必僅得封建制度與資本制度妥協撮合的複影。現在的反動勢力,或以自力,或借著外國帝國主義作後盾,還在極力把中國社會往後拉,——回向封建制度,況且地方政權的本身(軍閥),依其天性,已經是畸形的封建制度的現象。中國自己的工商業之發展,卻在要求正軌的進步,要求自分而合,融匯全國經濟為一體。此處為篇幅所限,不能詳盡分析,但請中國平民,處此進退順逆兩潮流中,看清自己所處的地位,方能積極奮鬥。否則,軍閥借重帝國主義姑不待言;經濟不能獨立的中國資產階級也要借重帝國主義,甚至於政治能力薄弱的平民,也想借重帝國主義,這才是「有奶便是娘呢」! 要知道,不論是整個的,是零碎的,是和平,是武力,帝國主義的「野心」非吞滅中國淨盡不止。其實他連這「野心」之心也沒有,世界政治經濟狀況逼迫他,使他不得不如此做,——帝國主義若沒有中國,便不能存在。這是他的生死問題,可亦是中國的生死關頭呵!中國若是畸形的封建制度國家,則帝國主義格外容易零刲臠割;若是經濟潮流傾於統一,有利於列強財政資本的攫取,則帝國主義亦將助大資產階級與大軍閥攜手,或是武力統一,或是……反正不出他的範圍。獨有積極的以自力消滅此封建制度,不但間接已與帝國主義一大打擊,而且也非此不足肅清「中央政府」,建立「平民的統一國家,平民的地方自治政體」。 請看: 一、湖南趙恒惕委託中交兩行代向外商借債二百萬元,以地丁[1]作抵,好來養兵。 二、山東省議員王貢忱代日商冒牌承辦鹽田。 三、福建農民因軍隊拉夫,行農奴時代之政策,持白旗請願于各國領事,要求收容,表示脫離中華民國國籍之願望。 四、浙江公民開大會反對議員受賂費,反遭政客走狗毆打。 五、江蘇省長勒派七百萬公債。 六、河南張福來違背約法,禁止京漢工人開總工會。 七、湖北蕭耀南任意屠殺京漢罷工工人,封閉工會。 八、直隸曹錕擅行拘捕京漢工會之職員代表。 九、吳佩孚開府洛陽,據國家鐵路,視為私產,任意取攜。 十、張作霖霸佔東三省,儼然王國,甚至於外交人員都成張氏家臣。 這不過拉雜舉的例,其他各省,沒有一處不生這種「地方問題」,難道是「省憲」、「自治」所能解決?此種目前現實的「地方問題」,關係於中國社會生活非常重要,不在中央的國會、制憲、理財等問題之下。中央問題的解決不足以解決地方問題。地方問題的解決更不足以解決中央問題(如:中央財政既非殲盡軍閥不得解決,省憲運動更無能力保障民權)。原來現在所謂「中央」,實際本未存在,只是各「地方」中最強者的稱號。本來沒有合,有什麼可分!單就上列各例而論,中國現存的制度,明明白白是一封建形式,——正要創造中央,以合經濟生活求統一的傾向,決不用倡導分治,停滯社會進化的機運。平民的創造中央自然應當從地方著手,然而必須一竿到底;否則限於自治,不但中央問題不能解決,自治始終不得穩固,而且至多弄得個宗法社會的同鄉主義,——在現代的中國是不可能的事。軍閥假使得大資產階級與之妥協,便要妄想以武力統一,勢必造成皇帝制度,那時更無所謂民權;若是他暫時勢力微小,又要利用小資產階級的聯治運動,甚至於盧永祥之冒充同鄉,——以鞏固他的割據的局面。對於外國帝國主義者,必利於有軍閥的統一或聯治,決不願有平民的民權運動建成真正的獨立國家。所以他盡可以一面與吳佩孚吊膀子,一面暗助陳炯明,一面附和上海大資產階級的理財裁兵的空言,一面嗾使蕭耀南於京漢罷工失敗後,盡行封閉湖北的各種工會,——尤其注意於與外國資本有關係的。凡此一切,都因中國正在過渡時代,經濟組織還不免渙散,而平民運動方在開始,力量很小,以至於放任軍閥及帝國主義橫行,——是地方政治的畸形的封建制度之惡現象。 經濟區域所限,政治運動往往易於散漫,不是此起彼落不相呼應,就是只顧中央忘了地方,或是只顧地方忘了中央。現在各地方的問題如此迫急,中央的問題如此糾葛,看來混淆雜亂,好像各不相關,其實大謬不然。軍閥制度自成其為無系統的系統,——試看:鄭州封閉京漢總工會;漢口、長辛店拘捕殘殺工人;津浦革除「不安分的」工會職員,以至於尋常苦力,任他流離失所;接著上海就禁止商會的裁兵示威運動,商人因此縮腳;北京毒打學生;孫傳芳進閩,沈鴻英亂粵,楊森入川。請問:何豐林不去,市民行動都不自由,裁什麼兵,理什麼財!吳佩孚不誅,成都石室中閉門制憲的省自治騙什麼鬼! 可見中央地方問題原是分不開的。必須要痛痛快快的總解決。不但是「必要」而已,而且已有開始的「可能」。何以呢?帝國主義已經滲入中國經濟生活,鐵道礦山及汽機工業既集中資本,同時亦集中無產階級,都已到一定的程度。京漢路總工會有成立的需要,全國鐵路工會有成立的需要,礦工海員亦是如此,以至於全國的勞工運動之統一;不但勞動平民如此,近年資產階級——商聯會等一切運動無不有由分而合的趨勢;就是新銀行團等外國大資本家聲言「中國不統一不借款」,也足以證明中國經濟生活、政治生活中統一的需要(除非是投機式外交陰謀的政治借款,方肯冒險)。總之,中國現時地方政治的封建制度,雖有萬惡軍閥帝國主義的一部分的挽留,始終是留不住的了。他們自己都漸漸的想著,——不過暫時勢均力敵,互相爭長,真命天子還沒有露面罷了。此種陣勢只有兩方決最後的一戰。究竟是軍閥來統一,還是平民來統一?軍閥統一是由封建變成郡縣的老文章,平民統一是由封建進於民治的大進步。中國的人民呵,請問你願意那一種?由現勢進於統一,必經地方革命;若放任軍閥霸佔地方或與之妥協「自治」,必不能進于平民的統一,並不能得真正自治。軍閥妥協的自治不過以地方為其侵奪略取的根據,各求遂其武力統一的夢想;平民革命的自治方能互相匯合直取中央,以建立真正的統一。中國的人民呵,請問你要那一種? 最大多數的中國勞動平民,要求全國的聯合正是非常迫切,已到澈底以自力打破畸形的封建制度之時機! 孫中山氏是中國民主派的先鋒,屢次嘗著依賴武力革命的滋味,如今方覺悟平民群眾之能力:「平民有罷工罷市、拒納租稅、撤回代表之能力。」全國商會也有過這樣的宣言。可是等到京漢路工真正實行罷工,並醞釀全國的鐵路罷工,那時卻不見各方的援助,商會更嚇得自己聲言不敢「附和」。勞工階級在智識上或者因為替人家作牛馬沒功夫求學,比資產階級的文化程度差些;然而他在「社會的意識」上,卻比資產階級的政治覺悟高得多呢。他不怕外國人說閒話,也不怕何豐林出告示,——以中國政治問題看作整個的看,要運動必是趨於統一的運動,現在雖還是其中的少數,不久便當普遍全國,——確是能適應中國經濟流動的趨勢。資產階級呢,不但膽小如鼠,只顧目前,或者倡導所謂「聯治」,得一個浙江、湖南、四川現在的好成績;甚至於上海的商界打個電報反對中央,北京的商人反看著國會府院發呆,各省公民代表受軍閥賂買離間,旅外的同鄉又只持快郵代電主義,白白的教郵差費神。這種解決中央問題、解決地方問題的方法,真正笑死了人!若是不改這種謬誤觀念,永久不能脫離軍閥的壓制,那就只有持白旗降服帝國主義了,唉! 總之,地方問題(南北問題亦在內),與中央問題(憲法問題亦在內),應當有一線的革命的解決方法:擁護平民自由的武裝革命與團結平民奮鬥的群眾運動,應當同時並進互相為用。應當各就當時當地聯合各界以至於全國,組織平民群眾一致反抗軍閥政客,肅清腐敗政治,響應南方革命,以直接行動積極鬥爭,自下而上一直湧向中央,殲滅一切軍閥;然後才能自上而下以革命政府澈底解決全域,確立民權;然後才有憲可制,有財可理,有實業可振興,有教育可提高普及…… 這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動象中,顛覆封建制度,掘帝國主義的根,絕帝國主義的命,所當取的方法,所不得不取的方法。 原載1923年5月2日《嚮導》第23期 署名:秋白 注釋 [1]地丁,清代「攤丁入地」後田賦和丁銀的合稱。參見本卷第25頁注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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