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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文化與世界革命


  東方文化與世界革命(1)(一九二三年三月)

  東西文化的差異,其實不過是時間上的。人類社會的發展,因為天然條件所限,生產力發達的速度不同,所以應當經過的各種經濟階段的過程雖然一致,而互相比較起來,各國各民族的文化於同一時代乃呈先後錯落的現象。若詳細分析起來,其中因果關係非常複雜,而一切所謂「特性」、「特點」都有經濟上的原因,東方和西方之間亦沒有不可思議的屏障。正因人類社會之發展有共同的公律,所以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有相異之處;這卻是由於彼此共有同樣的主要原因,僅因此等原因之發展程度不同,故有差異的結果,並非因各有各的發展動力以至於結果不同。此處的異點正足以表示其同點,是時間上的遲速,而非性質上的差別。

  西方文化,現已經資本主義而至帝國主義,而東方文化還停滯于宗法社會及封建制度之間;如果假設此兩種文化各自獨立,不相關涉,便可以如此說,以得一確定的概念。然須更進一步:先明瞭此兩種經濟制度之不同,兩種制度的特性,然後看他們倆各自發展中的動象,以至於因發展而相接觸,因相接觸而起混合的演化,便能得現代世界政治經濟的形勢、世界革命的淵源及其趨向。這是研究的方法。至於詳盡的說明,不是一篇雜誌論文所能了事,況且此處為篇幅所限,只能略略指明,以後再逐期詳細討論。

  中國人,甚至於學者,所心愛的東方文化究竟是什麼?

  第一種元素是宗法社會之「自然經濟」。

  「中國之『家庭手工業』,在城市之中,尚且還有不少保存著呢,並且是在很老很大的商業城市之中。譬如寧波,有三十萬人的居民,前一輩的婦女還是親手製作衣履,以供夫婦子女之用。當時青年婦女,自己本亦能做女工,若竟向商鋪購買此等事物,必定引起大家的注意,以為怪事。」(見Dr.Nyok Ching Tsur,Die gewerblichen Betriebs für Mensden der Stadt Niugpo!Tubingen.1909,P.51[1])這是十五六年前的話。如今呢,比較僻靜的外省外縣,還不是如此?更不用談到鄉村了。農家手工業本是中國宗法社會的經濟基礎之一。至於農業上之土地制度、義莊制度、族有制度等之宗法社會的色彩,尤其明顯。記得二十年前的老太太們,若聽見姑娘們要到店裡買鞋,必定罵他們「無恥」,若看見洋手巾、鉛筆,都說是有「洋騷氣」。此種厭惡西方文化的態度,崇拜東方文化的舊夢,何等高傲,何等自大!其實中國木匠的魯班祖師,秀才的至聖先師和文昌帝君,都不過是中世紀「行會」、「教會」式的文化。假使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看見中國理髮師手臂上刻的花紋,中國字畫上「世伯」、「世兄」、「年兄」、「姻侍生」等的題款,必定很高興,以為社會史上、經濟史上添了不少陳列館中的材料。——所謂倫常綱紀,陰陽五行同樣是宗法社會或行會制度的表徵而已,並無特異的文化,更無神聖不可侵犯之處。

  第二種元素,是畸形的封建制度之政治形式。

  東方其他各國的宗法社會現象,雖然各有特殊形式,與中國不相類;然而性質是一樣的,也許色彩的濃淡相異而已。可是此地封建制度的遺跡,卻很顯露,比中國明顯得多,田地制度、勞役制度處處都可以表現此等國家中經濟上的封建遺跡。至於中國呢,難道完全脫離了封建制度?中國當初因民族鬥爭的結果,經濟文化屢屢受外族的破毀,並為地理狀態所限,經濟上的發展至近代尚停滯于宗法社會之「半自然經濟」;這是屢進而又屢退的過程(此層意思將來再當詳論,此處僅限於總觀念),所以政治上雖屢見統一的君主專制政體,其實並非真正的集權政府;不過以宗法社會為基礎,承封建制度既經屢起屢僕,「諸侯」的力量薄弱,經濟上的憑藉極不穩固,資本制度又為技術所限無從發生,那時所謂「資產階級」僅得極小的一部分商業上的分配權,所以君主得勉強建成立於一盤散沙之上的「中央政府」,政府之下隸屬無數的小經濟單位,就是家族、百「姓」。因此,百「姓」之中的「大姓」、「世家」,往往可以形成似貴族非貴族的階級,而官僚、疆吏、地方官亦能形成似諸侯非諸侯的統治者。封建制度於政治上實未曾死滅,況且「改丁歸漕」[2]之法律上的實行不過是一個半世紀以前的事,而「捉差」、「辦差」等制,直到清朝末年還是存在,經濟上又何嘗可以說封建制度完全消滅于秦滅諸侯之後呢?新式社會,若無建設他的相當動力,是不能代舊式社會而興的。中國獨立的文化之中,經四五十世紀的歷史,而竟不能求得絲毫類似於資產階級的民權主義,也就無足怪了。辛亥「革命」,為資產階級透了一口氣,可還不是資產階級的革命,——資產階級的革命不但沒有完成,並且著手預備得也還很少。因此,封建制度的余勢大盛;中國資產階級的稚弱,統一君主的敗落,各「地方」區域內的經濟發展,及外國帝國主義的利用,——有此四端可乘,於是軍閥割據制度成,而所謂「統一的」中國遂崩壞分裂。中國社會乃逆世界潮流,由「民主革命」反退向封建制度,現代中國的軍閥制度所異於歐洲中世紀的封建制度者不過兩端:一,後者為自其原有的經濟基礎生長而成,前者乃攫得此種經濟基礎於外;二,後者根據於埰地制度農業經濟,而前者根據于雇傭軍隊投機商的財閥;——同樣都是資產階級經濟發展的障礙。然軍閥制度,由先得政治地位進而行經濟侵略,剝削商民,壓迫勞動者,不但簡直和封建諸侯相似,而且比封建諸侯更可怕。依西歐歷史的類似階段而論,中國其實還沒有封建制度,比封建制度還早一期,——正在由部落的酋長時期,進於封建制度的過程中呢(此處當然是比擬而說,不可拘泥)。例如四川、雲貴、湖南、山西、甘肅、東三省等,幾乎全是一軍征服之後漸漸依據地勢強行逼迫商民,憑藉當地的經濟勢力,實行農奴制度式的勞役徵調以剝削勞工民眾,於是造成他自己的「政治勢力範圍」:四川省內現時有各軍隊之「保商」、「護商」制度,——商人怕「匪」,當初請他們「保鏢」,現在落得反客為主,每次護商隊「臨幸」,商人反須貢獻一大筆費用,往往超過所有貨價百分之五十,頗與俄羅斯開國史上商人請鏢師,鏢師變成「外國來的王爺」相像;福州「拉夫」辦法幾乎完全恢復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捉差」制;京漢鐵路、漢陽工廠,自從今年罷工失敗後,實行軍隊強迫工作;其他殘殺姦淫,拘禁銬掠,和封建時代的諸侯對待農奴的手段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勞工平民一概是為軍閥經營生產交通的牛馬。凡此都不過是最顯著的實例,其他相類的事情,舉不勝舉。此等現象,由所謂「自由」貿易(經濟學上謂之「簡單的商品生產制」)變成小諸侯轄制的商業,由所謂「自由」勞動變成公開的武力強逼的力役,——豈非中國社會逆流退向封建制度的鐵證!中國「東方文化派」[3]的學者所要保存的,是否此等肮髒東西,人間地獄?

  第三種元素是殖民地式的國際地位。

  東方諸國,其在政治上經濟上的發展既落後,及漸與先進(文明)國家相接觸,迎受西方文化——資本主義,遂不得不成為此等國家的殖民地;而西方「文明國」輸入資本主義的形式,就是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在西歐初發展時,正是封建制度的勁敵,然侵略國外弱小民族之際,卻往往輔助此等民族內部的封建制度,其實是維持自己的統治權。凡是所謂強國,因其經濟上資本主義的要求,可以進而為種種政治上軍事上的侵略陰謀,務使殖民地的經濟生活適宜他的剝削政策,所以維持殖民地內能代行其統治權的各派各階級的勢力。直至完全克服臣屬此等弱小民族為止。中國的地位尤其可危,因有所謂「國際均勢」,而成國際的殖民地;各強國得以勾結各經濟區域內的事實上的政府(軍閥),以至於新生的大資產階級,間接實行其統治權;其結果,軍閥為互相爭奪勢力範圍而時起戰禍,列強亦因互爭勢力範圍而陰謀傾軋、賂買、威嚇,令中國顧東失西,日陷於絕對臣服的地位。各國各勢力範圍內的經濟發展程度若有異,則其對待中國軍閥或中國資產階級的態度亦就不同。中國的軍閥既須有經濟上的憑藉,每每能令其地方政府漸成資產階級經濟的發展之中心點,所以外國資本之佔有此經濟區域者,必從而役使之,利用之。同時,若是軍閥憑藉經濟勢力的形式太魯莽,——足以障礙資產階級經濟的發展,那時外國資本之較強者,能力貫於幾省以上,就想除此障礙,而與國內的大資產階級攜手。然帝國主義的性質唯在於:一、投貨,二、搜括原料,三、投資,四、開發原料——凡此都是救世界的資本主義於危亡所必須的程序,此中僅因其經濟侵略力發展的階段不同,而異其掠奪的方式,異其所維持之階級;而總觀起來,他決不能容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充分的發展,因為中國若是經濟上真能獨立發展,則帝國主義必受擠而顛覆。所以不論他是輔助軍閥,或是輔助財閥資產階級,他必有一相當的限度,輔助至此而止,——力求合於他自己的目的。所謂資產階級經濟的發展,是外國人在中國經營的經濟;此地所謂助國內資產階級排除障礙,不但此等障礙專是外國經濟在此發展的障礙,而且所助的「國內的」資產階級,亦正是依賴外國資本為生的資產階級。譬如最近漢口的外國商人,趁京漢工潮的失敗,役使湖北地方政府專門封閉工會之與外國企業有關係者,足證軍閥的制度始終大有利於外國資本;再則如上海鎮守使確實是外國資本家的劊子手,外國資本家的報紙可以一面鼓吹中國資產階級之所謂「裁兵理財制憲」運動,一面協同軍閥竭力壓迫一切平民之集會結社自由,甚至於市民(資產階級)歡迎孫中山的大會都在禁止之列,更不論工會!可見外國資本家甚至於與軍閥同樣採取極公開的野蠻政策。所以不論如何,帝國主義客觀上自成為使中國社會退向封建制度的重要原因,同時又以強力納入資本主義。一九二二年,上海金銀業工人罷工,外國老爺竟放出獵狗來噬齧工人,此等現象只有「東方」——殖民地上可以發現,自古以來無論天災戰禍弄得人煙斷絕,禽獸橫行,也只有烏鴉啄白骨,野狗啃死人的慘狀,決比不上故意縱犬吞噬將活人當狐兔一般看待的新奇,真可算是東方文化的特色!

  宗法社會的文化早已處於崩壞狀態之中,而所謂「東方文化派」的學者還在竭力擁護;或者說,談文化何必論到此等瑣瑣屑屑的「細事」。然而要知道,所謂「文化」(Culture)是人類之一切「所作」:一、生產力之狀態,二、根據於此狀態而成就的經濟關係,三、就此經濟關係而形成的社會政治組織,四、依此經濟及社會政治組織而定的社會心理,反映此種社會心理的各種思想系統,——凡此都是人類在一定的時間一定的空間中之「所作」,這種程序是客觀上當有的。「作者」是人而非虛靈,不能離時間空間而獨立。所以研究他的「所作」,也自然應依此程序。若是研究文化,只知道高尚玄妙的思想,無異乎「豎蜻蜓」之首足倒置的姿勢,必定弄得頭暈眼暗。「倫常綱紀,孝悌禮教」的思想明明是宗法社會的反映,不必多論;「和平好讓」更是因宗法社會中經濟發展薄弱,雖爭亦必不能多得,祖孫、父子、兄弟、伯叔在同一經濟單位之中,求分配的相安,除此更無別法;中國的「天下四海觀」,尤其是古舊的封建制度崩壞,而經濟發展剛到「簡單的商品生產制」,不能前進,加上宗法社會的經濟組織,所以大家只覺得要「安居樂業」,各人管各人的家事,各人做各人的生意,用不著集權的國家,如何能有國家觀念?——只當著其他各國,其他各民族也和中國一樣呢。若更說玄妙些,講到東方人的習靜養心、絕欲誠意的功夫,尤其可笑。請問:在如此恬靜的農村生活裡,威嚴的君主政治下,求不到什麼「物」,所以只好養「心」,不會滿欲,所以只好絕欲,——是不是東方文化的優點?要知道羅馬時代也有「天下觀」,中世紀教會中也有絕欲主義,又是什麼奇珍瑰寶!誠然不錯,我們決不否認精神上的力量能回復其影響於物質的基礎,社會思想往往較其經濟發展落後一步,所謂歷史的「墮性律」;然而最根本的動力,始終是物質的生產關係。譬如中國經濟發展,較之十年前已經大不相同,然而北京總商會仍舊只有送萬民傘的本領,福州市民甚至於打著白旗向日本領事館投降,這真是宗法社會封建制度之奴隸性的心理,崇拜君父的濫調。若是此等幼稚的資產階級能運用現時所有的一些實力,也決不至於如此。雖然,假設中國資產階級真有極大的工廠,幾萬萬的銀行資本,他還肯如此俯就麼?那時,恐怕此等敬長上不爭奪的「美德」早已煙消雲滅了。而此種物質力的自然發展,決不能以一紙唯心論而打消,決不能以仁愛的空名來限制,其實已經容不得你「預防」,——中國的資產階級還沒長成,外國的已經現成。帝國主義無孔不鑽的滲入中國的政治經濟生活之中。你愛和平,他卻不愛;你講誠意,他卻不講;你自己老實,他卻不老實呢。

  中國的文化,——宗法社會,已經為帝國主義所攻破;封建制度,已經成帝國主義的武器,殖民地的命運已經註定,現在早已成帝國主義的魚肉。我們也決不歌頌西方文化,因為文化本無東西之別。文化只是征服天行;若充分的征服自然界,就是充分的增加人類駕馭自然界的能力。——此種文化愈高,則社會力愈大,方能自強,方能獨立,方能真正得自由發展。帝國主義處處阻滯此種可能;於殖民地上往往最初一期外國人似乎是文化的宣傳者,然而只要看一看下列幾項「瑣事」,就可以知此種的「宣傳」的限度了:美國人在中國所設學校都授美國憲法,還不是些自由平等法律之類的原則!然而美國人克門私運現銀出境[4],犯了法被發覺,反與關卡兵士衝突,受誤傷致死,美國政府卻不惜以改變對華政策為要挾,庇護這一犯法的人。基督教青年會自詡為文化機關,教會了中國學生踢球、打球;等到和美國兵賽球時,贏了他的球就應該吃他的巴掌(北京)。此等關稅法例、球場規則,原來是中國人新近學來的,也可以說是極粗淺的社會共同生活的公約,而中國人卻無福氣實行。至於科學藝術也受限制,住在租界上的人,連看一本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都要捉到巡捕房裡去。請問「真正民主共和國」的民主主義在那裡?帝國主義不但為經濟上政治上的侵略,而且擾害殖民地的法治,竭力阻止殖民地人研究真正的科學,唯恐弱小民族因真得科學文明而強盛。

  宗法社會及封建制度的思想不破,則於帝國主義的侵略無法抗拒;所以不去盡帝國主義的一切勢力,東方民族之文化的發展永無伸張之日。科學文明是資產階級的產兒,然而亦就是破毀資產階級的起點。宗法社會的仁義道德說亦正是宗法社會破產的先聲。至仁義道德說之真正的平民化及科學文明之真正的社會化時,就是一切舊社會的末日。此種文化過程,在先進「文明國」每每分為兩段;因世界經濟的發展其時尚有相當的餘地,所以強國得以從容不迫先經所謂「民主主義」,而後重返於絕端反對民主主義的帝國主義,先經科學的文明而後重返於反對科學的市儈主義,非至於舊社會中的新力量勃生,澈底翻騰,演為無產階級革命之時,此種「循環論證」不能終止。至於殖民地上,此種過程,卻有不得不雙方並進之勢:就是民族的解放運動,普通的民主運動,因阨於帝國主義之故,自然當與世界的無產階級革命相融合而為一;于思想上即是道德之平民化與科學之社會化兩階段同時並呈——道德與科學本非相消的。只有真正的道德、真正的科學是顛覆東方文化之惡性的利器。此種惡性:宗法社會、封建制度及帝國主義顛覆之後,方能真正保障東方民族之文化的發展。

  所謂東方文化的「惡性」決非絕對的,宗法社會的倫理也曾一度為社會中維持生產秩序之用。但是他現在已不能適應經濟的發達,所以是東方民族之社會進步的障礙。西方之資產階級文化,何嘗不是當時社會的大動力。但是他既成資產階級的獨裁制,為人類文化進步之巨魔,所以也成了苟延殘喘的廢物。直至帝國主義溝通了全世界的經濟脈絡,把這所謂東方西方兩文化融鑄為一;然亦就此而發生全人類的文化,——世界無產階級得聯合殖民地之受壓迫的各民族,以同進於世界革命,——此種趨勢,此種新革命文化的先驅,正就是殺帝國主義的劊子手。宗法社會的思想代表還正在竭力擁護舊倫理,世界資產階級也反過來否認新科學。這也難怪,原來他們倆,一在殖民地上,一在強國之中,都已魂遊墟墓,看不見前途,所以不得不向後轉。世界的資產階級,既以科學的發明,作為少數人享福之用,他眼看著用了這許多精力,殺人放火的機械製造得如此之精明,始終還是鎮不住「亂」,保不住自己的統治地位,所以他的結論是「科學無能」。這剛剛迎合了宗法社會的心理,於是所謂「東方文化派」大得其意。其實那裡是什麼「科學破產」,不過是宗法社會及資產階級文明的破產罷了。世界的無產階級正應當用敵人所怕的武器,殖民地上的勞動平民也應如此。世界的資產階級及殖民地上的貴族階級已經沒有能力,——為他們所依附的經濟制度(私產制及自給經濟)所限,——不能再前進;自己不能克「物」,所以不得不教人「克己」。難道受壓迫者便真聽了他們「克己」,講唯心主義麼?因此可見,顛覆一切舊社會的武器正是科學。科學只是征服天行的方法。在少數人壟斷此種方法之結果的社會裡,方法愈妙,富人愈富,於是社會中階級鬥爭愈劇烈,國際間戰禍愈可慘,因此以為是科學方法本身的罪惡,其實假設大多數人能應用科學,則雖有鬥爭亦自能保證將來發達進步之可能,只因此等進步已非資產階級文化的進步,而是無產階級文化的進步,所以資產階級要否認。等到私產絕對廢除,階級消滅時,科學愈發明,則體力勞苦的工作愈可減少,全社會的福利愈可增進;物質文明愈發達,經濟生活愈集中,則精神文明愈舒暢,文化生活愈自由,——為「求生」的時間愈少,則為「求樂」的時間亦愈多了。那時,才有真正的道德可言,不但各民族的文化自由發展,而且各個人的個性亦可以自由發展呢。要達到此種偉大的目的,非世界革命不可,——這是「無產階級的社會科學」的結論,有客觀事實可按的。只有世界革命,東方民族方能免殖民地之苦,方能正當的為大多數勞動平民應用科學,以破宗法社會封建制度的遺跡,方能得真正文化的發展。況且世界無產階級的革命中,若是東方民族不能以自力先行從事於一切革命運動,斷絕一切帝國主義的「輜重隊」,使無發展餘地,亦必暫限於停滯狀態。所以必須以正確的社會科學的方法,自然科學的方法,為勞動平民的利益,而應用之於實際運動;當令西方的無產階級與東方的弱小民族一致的起來反抗帝國主義,乘現代各地生產力發展之矛盾性,憑客觀的政治經濟實力以鬥爭,即此鍛煉其主觀的階級意識;逐步前進,顛覆宗法社會、封建制度、世界的資本主義,以完成世界革命的偉業;如此,方是行向新文化的道路。

  這一方針固然非常之明確,然而實際運動之時,尤須時時不忘科學的方法,縝密的考察,因時因地而相機進行。無產階級革命與東方民族革命相應的方法,以及東方民族內部運動之階段,都必須是極慎重的研究。

  原載1923年6月15日《新青年》季刊第1期

  署名:屈維它

  注釋

  [1]見Nyokching Tsur博士之《寧波人的企業》,德國蒂賓根1909年版,第51頁。

  [2]改丁歸漕,即「攤丁入地」,將丁銀併入田糧徵收。明代一條鞭法實行後,代役丁銀逐漸攤入田畝徵收,但未普遍執行。清繼續施行。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規定,依照上年各地所報丁數,固定稅額,以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攤丁入地」後,地丁合一,丁銀和田賦統以田畝為徵稅對象,簡化了稅種和稽征手續。

  [3]五四運動前後,一些學者極力提倡中國的傳統文化,鼓吹東方的「精神文明」可以拯救西方正在破產中的「物質文明」。其代表人物有辜鴻銘、杜亞泉(傖父)、梁啟超、梁漱溟、唐大圓等,被稱為「東方文化派」。

  [4]1923年1月,美國資本家克門和美國領事索克賓偷運銀元6萬出境,被中國關卡發現後,克門竟開槍射擊中國士兵,中國士兵被迫開槍回擊,將克門擊斃,從而引起中美間的嚴重交涉。

  (1)本文收入作者自編《瞿秋白論文集》(未出版)時,刪去了原文結尾的一段文字,這裡仍予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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