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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社會改造與共產國際(4)


  他以「爭取政權」與「因貧乏而起的鬥爭」相對待,實在已經全失馬克思主義之「互辯法的唯物論」(Materialisme Dialectique)[17]。這兩種鬥爭,只有在動象中流轉而互相變成,絕不可以分立對待。考茨基又道:

  除此一部分實有訓練有預備有戰鬥力的無產階級外,另有一部分,——人數非常之多的無產階級,然而因環境所逼,絕無組織能力,而不能反抗資本主義,他們仍舊非常貧乏,竟常常日益窘困。

  始終考茨基也不能否認真正無產階級的群眾,不過他否認群眾的力量,卻是第二國際派改良主義的總原因。此下又論及「策略」(Tactiquc)上的問題,更明白的表示他所以與共產國際派分道揚鑣的緣故,他以「勞工貴族」為支柱,而共產國際則賴無產階級最革命的群眾。於是考茨基的結論乃是:

  這一部分無產階級,因為無經驗無知識,又正力求自由及物質生活的改善,往往容易為一班獨斷論者(指共產主義派而言)所誘。此等獨斷論者,別有用心,或輕浮喜動,拿甜言蜜語誘惑這一部分貧苦的無產階級,來與有組織有訓練的無產階級鬥爭,——那有組織的無產階級是很明白的,他們只在能力範圍之中,慎重小心的解決各種問題。……

  誠然不錯,資產階級為保存現社會起見,不但力謀離間無產階級,而且已經實行這一計劃,既有「勞工貴族」(熟練工人、工頭),及「勞工平民」(普通工人,苦力)的分別,資產階級便能利用前者,而壓迫後者。所以資產階級盡可「優禮」工人的貴族,顯顯「民主」精神,而實際上大多數勞動群眾大受其苦,革命的改造社會事業大受挫折。于此可見社會民主派的功能。

  (五)經濟的恐慌論 考茨基現在對於「恐慌」(Crises——或可譯作「危機」)的理論,以為經濟的恐慌漸有「縮小範圍」之勢。事實卻相反。其實歐洲大戰,也可以說是經濟的「危機」之特別形式。全世界現在處於極大的危機,而考茨基不願睜開眼看一看清楚。甚至於有人以為歐戰之後,資本主義更加穩固。就是極平常的自由主義派,和平主義派,資產階級的經濟學家,人人都覺得現社會的弱點,不能否認。而第二國際反有此等奇論。難道是資本家再多打數次仗,資本主義更要穩固百倍呢!

  (六)無產階級革命論 考茨基現在還是否認俄國革命是無產階級的。據他的意思,什麼樣的革命才是無產階級的呢?他說:(一)資產階級革命用強力的手段;(二)無產階級革命可以不用強力,正因他是無產階級的,所以不得不與資產階級故意立異。更有人說,一切強力都是反動的。可是昂格士論革命說:革命是天下最有威權的事,是歷史的大事,簡言之,就是一部分的平民以刀劍或槍炮強制別一部分的人服從其意志。革命的馬克思主義的「革命」概念如此。考茨基卻以為槍炮刀劍等強力的工具是純粹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不應當用他們。那麼,盾牌,障壁(barricade)也是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也可以不必用。假使再說資產階級在他革命以前,曾以思想為武器以反抗封建制度,那麼,現在無產階級也可以不必思想!

  (七)其次則有聯立政府問題 是考茨基最得意的發明。這一問題,實是他否認獨裁制的工具。請先看馬克思的話:「我之前,已有人略知階級鬥爭的學理,獨有我的學說,乃在於資本主義發展之結果,因客觀的必要,必至於無產階級獨裁制」。再則馬克思的《社會民主派黨綱之批評》中說得更詳確:

  資本社會與共產社會之間,有個時期,是為資本主義經革命而變成共產主義的過渡。那時政治上,亦有相當的過渡時期,——其時的國家,必為無產階級之革命的獨裁制,而非別種形式。

  馬克思如此說,而考茨基卻不然。考茨基的立論是:

  在最近一年的經驗看來,我們可以略變馬克思此語的形式,而為:

  純粹資產階級民主國家與純粹無產階級民主國家之間,有一個時期,是資產階級國家變成無產階級國家的過渡,那時,政治上亦有相當的過渡時期——其時的政府,依公例當有聯立政府(勞資妥協而聯立內閣)之形式。

  此處已絕無共產主義及革命之痕跡,簡直比修正派的理論還要可笑。請問:聯立內閣如何能過渡于無產階級的民主制度,如何能過渡於社會主義?無產階級在西歐,尤其在德國,已實有經濟能力。資產階級所賴以鎮壓無產階級的,正不過是政權,現在考茨基不要革命,只要聯立妥協,聯立內閣之下,資產階級的閣員要資本主義,資產階級的議員要帝國主義,而無產階級的閣員議員卻要社會主義。如此,沒有一件經濟事業的議案,可以穩穩當當的通過的。無論其他!外加四圍的資本主義國家外交上的恐嚇,軍事上的侵略,國內資本家可以借外力而以強逼方法擠出「無產階級」的或社會民主派的政治勢力。現今德國的局面,豈不是如此!並不是由聯立政府過渡於純粹無產階級的國家,而是由聯立政府退到純粹資產階級的國家。所以實在必須以革命的獨裁制取得政權,卸除資產階級經濟上的政治上的軍事上的武裝後,才能達到改造社會之目的。凡此一切,都足以證實「社會改良」理論上之各方面的謬誤。

  然則我們現代的社會,究以那一觀點來考察,為最能得其適當的綜合概念呢?或以工人階級所處地位,以資本之集中的過程為主要點,或更於「黨綱」上加以新社會構成之各要素,都可以。然最重要者,莫若以資本主義社會間一切種種矛盾衝突之增長激厲為觀點。我們如今眼見著此資本主義解體的階段,盡可更加以資本主義發展史之回顧。換言之,實即以「社會史中資本主義的一大時期間,社會內部繼續不斷的矛盾衝突」為考察時之總線索。資本主義的「爭競」,必發生種種矛盾衝突,至歐戰乃得一極大的極明顯的表示。歐洲大戰,其實不過是資本主義之「無政府狀態」的天性極激厲的暴露而已。若能於此發見:資本主義社會因此矛盾之爆發,已無久存之可能,則自可得而說明其他現象:如自資產階級分離而出的各部分,現社會之新結構,工人階級之地位等等。依此線索而研究及於帝國主義。

  (八)帝國主義 帝國主義的性質,最可注意的有一點:即「財政資本」所應用的強力政策。何以有此特殊形式?此一強力之最後的根據何在?這可以有多少種解釋,可以說是資本主義的「獨佔」性質。然而要注意,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前的一切經濟學,馬克思派亦在其內,所討論研究的「競爭」及其各種現象,都不出於一種:就是「工業資本」時代的「競爭」。這是單個的企業家之間的鬥爭,其對付競爭者之方法,往往適用跌低貨物的價格。馬克思所論,差不多完全是這一種「競爭」。至資本主義之帝國主義一時期中,此種「競爭」形式,早已不是第一等的了;現在已經有別種形式,因此時跌低價格的手段,已經用不得。譬如說,煤業「新狄嘉」(Syndicat)[18]與鐵業「新狄嘉」爭取贏餘價值,當然必不能用跌低價格的方法。只能用強力的方法,如同盟抵制、政爭傾軋等等,現今最有勢力的,更莫如「托拉斯」,分裂各國內資產階級而令競爭,以漸兼併。其實此種「托拉斯」是一種「合組的企業」。此種企業的「競爭」方法,當然側重于強力。國際分業,有所謂工業國,有所謂農業國,各國內各業間之複合的組織,——凡此一切都令帝國主義國家,舍強力外,不能取別種政策。因此新發生的「競爭」之種種形式,必引各資本國入於戰爭。

  (九)國家之功能 於是「黨綱」之中,必特別注意於國家功能之說明。馬克思主義者很可以公開的說,國家問題實未詳細研究。此中的原因,卻在於馬克思主義發生的時代環境,當時經濟學上之自由放任主義正甚。所謂「自由競爭」真無限制。至於現在,經濟上既處處非用強力不可,則國家功能之重要,實不可掩,不論從那一觀點看來都是如此: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都有此種感覺。因為一方面無產階級當破壞此一組織,而別方面又應當建設新的來代替他。然後借此新國家為動力以求變革經濟關係。故於「黨綱」之中將特意詳盡說明國家在資產階級政權之下與在無產階級政權之下的功能,以至於消滅國家之條件。

  (十)教育獨立說 從前社會黨對此問題,在「黨綱」上往往不大討論。現在呢無產階級要取得政權,改造社會,則社會事業中種種職員之養成問題,行政人員之訓練問題,科學寶藏之保存進化問題,也就非常之重大;決不象當初還沒有直接實踐的可能時,可以稍緩。

  (十一)社會主義之漸成 其次便當涉及「資本主義社會內部實有社會主義漸就成熟」之問題。馬克思學說之精萃,正在所謂新社會已包孕於舊社會。然因此一問題,第二國際派誤解最多,尤其要有更具體的解釋。我們應當知道,無產階級革命所要求的甚多,有時,無產階級革命且往往引起生產力的低落。而資產階級學者及改良派卻想證明,損失所以如此之大,乃是社會主義還未成熟而強行的結果,資本主義的發達還沒到此時機。所謂新社會的成熟其實有兩種形式:一是資本主義成熟於封建制度的內部,一是社會主義成熟於資本主義之下,兩種形式絕不相同,決不可以混淆,尤其不可以死范式強相比附,資本主義最初的發展,——從工人,管理員,技師,以至於資本家——完全能在封建制度的內部發展。社會主義在資本主義之下,卻絕對不能有如此優越之環境。工人階級要在資本主義統治之下管理生產,造成社會主義,豈是可能的事!所以,資產階級社會內部而有社會主義成熟,其特徵與資本主義當初發展成熟之過程相較,大不相同。當在封建制度統治之時,資本主義已自有其行政管理的人材及經驗練習。無產階級則不但經濟上受壓迫,政治上文化上亦是如此。無產階級沒有自己的工程師技師等等,他逼不得已只能在實行其獨裁制之後,有了可能,方得學習,只有那時,他方能推開高等學校的門。文化上的比較,自然無產階級比資產階級蠢,比資產階級笨。可見無產階級在資本統治的範圍內,不能成就其組織新社會的能量。此兩種「成熟」性質之不同,必須牢記。所以,社會主義之成熟,在革命前,差不多只有客觀的方面,至於主觀的方面必待積極的奮鬥於革命之後。並不是不愛「避難就易」,實在是少不了的犧牲。

  (十二)社會主義之增長 社會主義既有客觀方面的成熟,必繼以增長進化。修正派以為「社會主義之增長」,亦可以在資本主義之下,反正用不著革命。固然,社會主義之增長,決不單靠革命後政府之命令通告,然而必待無產階級獨裁制確立,此種「增長」的過程方能開始。無產階級必須毀滅舊國家,取得政權,然後方能以其新國家為動力,秉其集合性為原則,改造經濟關係。此處當有一極長的過程,社會主義的生產及交易制度逐漸推廣,漸漸掃除資本主義的遺跡,以至於完全變資本主義的社會為社會主義的社會。

  (十三)社會主義之「國內」的範式 俄國革命以前,所謂「有規劃的集合經濟」,只有大概的研究,只有很抽象很簡略的概念,沒有具體化。十月革命之後,實際的經驗,自然發生「社會主義之國內的範式」問題(所謂「國內的」,當然僅指生產關係上之經濟區域而言)。如以資本主義而言,則法美的資本主義,各有各的特徵。可以一比較法國之放債盤利的資本主義及美國之純粹的「財政資本主義」,或是英德之「托拉斯」「新狄嘉」的歷史,都是各有相異之處。自然,現代「世界經濟」的融合,一切都有漸漸同化複合之勢。然而社會主義只能建築在現存的實有的基礎上,所以將來會發現各種不同的社會主義形式,或者可以說是那各種不同的資本主義之繼續變革。固然此種種「社會主義生產」之不同形式,必當漸就更廣泛的同化複合。至於最初一期,雖至各國無產階級都已取得政權之後,卻必暫呈互異的社會主義,——各國各有其特殊的社會主義的經濟形式。馬克思派的經濟學家,大可公開的說,俄國的社會主義,比較起來,實在是大部分「亞洲式」的。俄國農民經濟超過工業經濟等等特殊狀態,大足以令其社會主義髮露落後性。

  (十四)「新經濟政策」 因此實際的經濟的研究,便可知「新經濟政策」之重要(「新經濟政策」之意義和制度,見我在北京《晨報》一九二一至一九二二年之莫斯科通信),亦為「黨綱」中所應注意之問題。「新經濟政策」,可以由兩種不同的觀點觀察之:一,則可以為革命的策略,二,則可以為經濟建設的合理政策。其實無論那一國的無產階級,既得政權,必遇見經濟事業的最困難的難題,就是兩種經濟制度的衝突:一種是無產階級所能管理整頓的,能以規劃轄制的;一種是無產階級無法以預定規劃整理的。假使無產階級不察此種經濟制度勢力強弱之比例,而自取管理者太多,則必令生產力不但不能發展,反就停滯,無產階級亦非能一揮而成仙境。他必不當以其規劃強制小生產,小農經濟,——個人的農村經濟。況且他所取既太多,要行管理,又須言建設極大的行政機關,要將小生產經濟都拿來國家經營,所須行政人員就未免太多,國家支出太費。其結果,反而是無產階級國家的經濟機關阻滯生產力之發展。若有此現象,無產階級應當立刻收縮減少行政人員,改組經濟機關,否則小資產階級激而走於反革命。所以「新經濟政策」一方面是俄國的特別現象,一方面亦是普通的原則。組織經濟事業,本當先考察農工各業間勢力強弱之對比,能作集合生產者由國家管理,不能者留與小資產階級,各得其發展之正道,並令有較概括的規劃,——使社會主義經濟漸漸超越融鑄此小資產階級的經濟。至於社會的階級關係爆裂之際,舊社會以武力鎮壓之時,革命怒潮洶湧,政治上的鬥爭戰略,往往緊急于經濟建設萬倍。——政治上不得勝利,資產階級也不容你來行什麼「新經濟政策」。那時必須要有軍事上的運用,——架起障壁來巷戰,斫斷電杆絕敵人的耳目,難道這也會增高生產力麼?決死的戰爭中,絲毫不容姑息,而和平的建設事業,也不應當為幻想的社會主義原則所阻滯。

  (十五)綜觀的策略問題 「略」本是政爭中一階級對於其他階級的態度,——有如軍事上的策略,戰陣之間友敵各軍情勢的窺測既明,便可取定和戰迎拒攻守的方針,或者可以聯盟共守,或者可以共同出戰侵襲公敵,或者可以使一方守中立,而自己獨戰。階級鬥爭之中,各階級擁護舊社會攻擊舊社會的態度,以及其實力,必不十分相同,所以革命的政黨必有「策略」。策略本可隨時隨地而變,然而有總原則,也應當規定在「黨綱」之上。譬如,共產派在封建制度或宗法社會尚未傾覆的殖民地上,對待資產階級的民權運動、民族運動,所應取的態度:因大多數平民同受帝國主義的摧殘,有幾階級應當合作,共禦公敵,以至於無產階級有能反守為攻的時候,徹底要求「民權」,達到最大多數勞動平民的勝利。至於共產國際之總體,對待工業國內的改良派工團派的態度,對待殖民地上的解放運動之誠意,亦都可以察各社會間階級的關係而類推以定改造社會的鬥爭中之策略。再則,如今更有策略上的新問題。其一,無產階級政黨絕對不能冒昧得敵黨的資助,而無產階級國家卻不妨向資產國家借款;因為政黨所行純系在野的革命事業,無所建設於社會主義,而國家之借款,既以建設社會主義,亦即以鞏固革命,推展革命。其二,處帝國主義國家之中,無產階級政黨萬不能贊助防衛資產階級政府之戰爭;而在無產階級國家或殖民地,在相當機會中或竟贊助攻伐帝國主義國家之戰爭,因是防衛無產階級革命就是摧折帝國主義的勢力。凡此,都是策略總原則之舉例,策略之破壞及建設的兩方面,本須有積極的綜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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