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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


  (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一日)

  李守常[1]先生做了一篇《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登在《星期評論》[2]新年號上,我看了就引起好多的感想。守常先生說流入美利堅的社會主義,可以分做兩大派別:一、烏托邦派[3];二、歷史派。前兩三個月報上登載美國的罷工消息非常之多,是非常之利害的階級競爭;更有美國全國產業會議中康巴士的失敗,也是階級間調和不下的現象,現在聽說美國捉捕布爾紮維克[4]黨非常嚴厲,這都是歷史派的運動,約略看來,勝敗雖然一時分不出來,這種趨勢是很明瞭的——世界的進步著著向著社會主義發展,一步失敗就有一步成功;終竟可以希望全世界的大改革,不是一美國小部分的改革。然而我們對於烏托邦一派的運動,不容易去知道,現在守常先生把他介紹過來,我們非常之感謝,可惜為篇幅所限,只登了宗教新村一篇,我們還很希望守常先生快把那歐文派[5]、傅利耶派[6]、伊加利派[7]的新村發表出來。我們就可以研究研究這烏托邦派的社會主義運動是怎麼樣。現在只能先把宗教新村的成績審查一下,不過我對於社會主義就向沒有研究,這也不過是一些雜亂感想引起來的疑問罷了。

  我們如其要研究新村,自然應當有極精密的調查,所以守常先生所記載的似乎還嫌簡略一點,然而根據他的記載所看得出來的共同點不妨先研究研究。

  (一)宗教新村之成立。守常先生所記的七個新村他們成立大都是由於一班人受著壓迫——宗教上的壓迫,因此有一種避苦的意志才去創立新村,或者是些信奉同一教義,有一種改善生活理想來創立新村作為他們的試驗品。這種意志,這種理想似乎可以算得新村成立的要素。而且更有依賴新村創始者的人格和才能的地方,譬如始創北塞兒村(Bethel)和奧洛拉村(Arora)的基爾醫生和左阿村(Zoar)的首領,因為他們的善於經營,熱心公正,所以能這樣的成功。那麼,這樣的才能和人格關係于新村的存在是很大的。我們要有了這種才能和人格才能創立新村,惟其有了新村才能陶融出這種才能和人格,一直到這一個新村可以無須專靠一兩個人——首領、始創者的才能和人格,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二)宗教新村之組織。他所記載的七個村,第一個耶芙拉達(Ephada)記載極略。謝克爾村(Shakers)是以家族為單位;並且有三級,村員權利義務不相同的,禁止婚姻。這兩層多足以使他們用來試驗的成分不大正確。況且他們的共產主義只行於一家族中,這種理想就已經不能夠適用於將來的大社會(這是過去的共產制度)。

  哈尼曼村(Harmony)的共產制度和謝克爾村的一樣,並且也禁止婚姻。到後來又因為人口減少雇用工人,雇用的工人對於分配的權利自然與村員不同,所以慢慢地簡直變成一個資本家團體了。

  左阿(Zoar)村的組織設評議員、監督員、仲裁委員會,本來就不是絕對無政府(無強權)主義。起先也禁止婚姻,後來才廢止的。

  亞馬拿村(Amana)的組織比較上完備一點,也用代議制,雖然不禁婚姻,可是對於男女的財產分配不平等。

  北塞兒村和奧洛拉村(Bethel and Arora)就比較更完美了,村裡的會員隨意工作,沒有監督。也不禁止婚姻並獎勵。一切授受能夠不設簿錄,沒有私有財產制的臭味。

  溫尼達村(Oneida)的組織很複雜又都合于民主的精神。他們對於財產的態度雖然我們不大知道得清楚,然而他們有兩個特點:一、共同戀愛,二、互相批評。即此一端就可以看出他們徹底的主義,可惜受了外界法律的干涉使他們的實驗不曾得效果,兒童的公育、婚制廢除究竟效果何如,就沒有能顯得出。

  (三)宗教新村之衰落及失敗。這七個新村之中,他明白記載他們的衰落及失敗有五個,此外,謝克爾村本來是禁止婚姻,村員是一定有消滅的時候(如其單靠新村員的加入就已經不是「新村試驗」的宗旨了),所以除亞馬拿村外,差不多事實上都是失敗的。他們失敗的原因本來不是「社會主義」的缺點,正為著「非社會主義」,所以會衰落失敗。我們且看一看他的原因。這些原因可以分做三種:(1)他們所理想的主義本來不徹底。象耶芙拉達村不過是「隱居人」的團體;謝克爾村和哈尼曼村禁止婚姻更不是正確的試驗;左阿村和亞馬拿村本來沒有共產主義的理想,所以左阿村村員到了財產漸多的時候竟自己運動解散。(2)他們的意志不堅固。北塞兒村及奧洛拉村成績最好,而他們解散的原因也最奇怪,竟會因為首領基爾醫生死了,不滿四年就多解散了,難道那有別的原因麼?(3)外界的影響。溫尼達村照守常先生所記得的他分散的原因完全因為受了外界的影響,再可惜沒有了。

  (四)宗教新村之供獻。這七個村他們本身的成績不必說,單就他們對於我們供獻的而論已經不少了:(1)生活的改進;(2)自由發展;(3)共產制下分配的便利;(4)生產的增加;(5)勞工的自動;(6)道德的增進;(7)共同戀愛;(8)兒童公育。反對廢止私有財產制的常說:人類利己心不可以去掉,廢止私有財產制就是消滅利己心,人類一個都不愛作工了。這句話現在已完全不成問題了。可是因為種種影響,好象化學物理試驗室裡,空氣溫度光線總調度得不適宜,見不出十分精確的試驗的成績。他們的供獻因此減了幾成。

  這七個新村都含有多少的宗教意味,只有溫尼達村稍微輕一些。我們由他的成敗因果看來,似乎創立新村,組織新村的人,他們的意志,他們的理想和因理想的組織制度,與新村的存在、消滅、興盛、衰落都很有關係。這樣的意志和理想不能夠養成,新村是組合不起來的,那麼我們一方面要來組織新村試驗我們理想,不能不注意選擇有意志,有理想的人;一方面要把我們的理想組織一個世界大新村——大同社會,就不能不注意怎麼樣使世界全人類有這種意志,有這種理想,就是怎麼樣人類心理才能不發生種種反背意志的意志,怎麼樣人類心理才能有步步向上的徹底的理想主義。(因為這種意志到「世界能夠無私有制」之後,只要說不應當有反背這種意志的意志,不要說應當有這種意志了。因為這種理想能夠用以創造大同世界大新村,就要防止人類遇見一種理想主義的制度所生出來的小弊病因而有一種逆行復古的心理——理想,更徹底的更向上的理想還是要歡迎。)不過人類是能否沒有反背這種意志的意志,是能否沒有逆行復古的理想?去掉這類的意志,這類的理想——象北塞兒村及奧洛拉村和左阿村解散的原因——去掉全人類的這類的理想,這類的意志是否是新村運動所可以試驗得出的?終竟是個疑問。其餘一切倒還是第二步,這個解決了,自然可以解決的。這一點似乎是烏托邦派的弱點。

  況且,新村運動不外兩種目的:(1)因為受現在社會的壓迫苦痛,要想逃出去另創一個社會;(2)因為不滿意現在社會的現狀,要想本著一種理想的主義去試驗。第一種目的能夠避開了就完事了,他本來不是試驗,象謝克爾村、耶芙拉達村,他們的制度——不婚,與外界隔離——神經過敏的人看著簡直說他們是僧院、高士居罷了,而他們受苦的時候團結起來,苦沒有了就要渙散,象左阿村一樣,不能有十分的供獻。第二種目的本來是假定一種理想去試驗,又常常因為外界的關連,外界的影響,外界的壓迫,使他們試驗用的成分性質分量都不正確,就是他所試驗的不是他們理想的,成了不是他理想的功,敗了不是他理想的罪。總而言之,我們做新村運動是研究社會主義的試驗,是要全世界的無強權的無階級的社會實現,那麼,那第一目的的新村運動是另一問題,第二目的的新村運動又不是正確的試驗,我們只好換一個方法來試驗罷。這不是一兩句話說得盡的。

  一方面再換方法去試驗,一方面我以為歷史派的——馬克思主義派的直接運動不可少的。直接運動如其要細講,步驟多得很,文化最低的地方也可以有,文化最高的地方也可以有,不必先候那些運動者有極強固的意志,極徹底的理想,不必要那些運動者大多數是醫師、律師、僧侶、教授——受過現社會的高等教育的人。此其間一步有一步中的直接、間接對於勞動階級有利益的,可以是直接,間接的破壞國界運動,又不要從現社會裡拿出一萬八千英畝來地,只養活了四百個人,象奧洛拉村的辦法。所以我想這或者是較普遍的較易的進步的辦法,不致于象辦新村辦不好,僅僅是新式理想的「桃源」。

  原載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一日《新社會》旬刊第九號

  署名:瞿秋白

  注釋

  [1]李守常,即李大釗(一八八九——一九二七),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

  [2]《星期評論》,見本書第45頁注⑥。

  [3]烏托邦派,烏托邦,拉丁文「Utopia」的音譯,意即「烏有之鄉」,後成為「空想」的同義語。此處指空想社會主義者。

  [4]布爾紮維克,今譯布爾什維克。

  [5]歐文派,以英國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一七七一——一八五八)為首,認為知識的傳播可以消除社會矛盾,主張建立生產資料公有,人人參加勞動的新村。一八二四年,歐文曾往美國試辦共產主義的「新協和村」,結果失敗了。

  [6]傅利耶派,今譯傅立葉派,以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傅立葉(一七七二——一八三七)為首,其理想為建立「和諧社會」,由各個有組織的生產——消費協作社組成,成員相互平等,共同享受勞動成果。曾在法國、美國進行試驗,均告失敗。傅立葉著有《新的工業世界和協作的世界》。

  [7]伊加利派,今譯伊格列西亞斯派,以西班牙社會工党創始人伊格列西亞斯(一八五〇——一九二五)為代表,幻想通過教育宣傳成立一種個人和集體利益相一致的社會主義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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