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瞿秋白 > 歷史的唯物主義 | 上頁 下頁 |
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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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前已經說過,資產階級方面總共只對於歷史的唯物論做了一次科學的批評之嘗試,我們現在且來討論一番。可是不願意太繁複,因為也沒有對於罷爾德(27)所複布我們的罪狀逐條駁詰的可能及必要,——他對於唯物史觀的批駁整整的有二十頁。他的理論用不著這樣的注意;我們只要從他這篇文章之中,選出最重要的幾條,解釋這幾條的真理,正可以得歷史唯物論之更確切的概念。 第一,罷爾德所最痛心的,就是「馬克思所定的歷史觀正在極不正確的形式,且為描繪的句法所混淆」,並謂,馬克思集中事實的實例太少,此種學說的說明及根據不足。未久以前,他還在卑士馬克資產階級的機關報上,又論及此問題;他肯定的說道:「所謂唯物的歷史論是『半真理』,馬克思于新聞記者態度時偶然說出的一種『輕意話』,而他卻想以假的證據來證明他。」罷爾德以嚴正的審判官態度,于馬克思集中只找著三部「真正的科學的」,而為德國「學者」所願注意的著作:《資本論》、《哲學之貧乏》及《經濟學批評》[47];最後一部罷爾德以為是資本論的導線。其餘馬克思的著作都太「通俗」,並非罷爾德所願注意的。昂格斯的著作中,他所承認有注意的價值的,只有一篇反對丟陵(Dühring)的論文[48],及一篇論飛衣巴黑的論文。至於考茨基,罷爾德僅僅以為「他是《新時報》的編輯者,是馬克思派機關報,已經因為宣傳馬克思『心急的結論』作了『不少』惡弊」;罷爾德絕對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考茨基幾本「獨一的科學著作」,例如《論莫爾》等。罷爾德為了什麼目的而作此等深思的「分等」,我們立刻就可以明白。 罷爾德最先就要證明「經濟對於政治絕無超越之優勢」。依他的意見,馬克思《資本論》上,論原始時代公有化之勞動,凡文化民族歷史之開始時期都有此趨向;論統治制度及奴隸制度直接的關係時,馬克思對於「直接的」一字毫無隱意,依他的意見,「直接的」一字等於黑智兒之「不能再加更相近之定義的」一語。他欣然的道:「馬克思亦沒有能明解自原始時代的勞動形式至統治制度奴隸制度的關係之過渡。」而實際上,馬克思《資本論》這段文章萬沒有如此之解釋,馬克思此處所論「過渡」,本有意另著一書專論莫爾岡之原始社會說;不幸年老而死,未及實行,而昂格斯代為完成,發表時尚在罷爾德開始攻擊唯物史觀之前五年。昂格斯之論家庭之來源等詳述階級的社會自宗族的社會中脫出之經濟的發展,自直接公有化勞動至統治制奴隸制關係之經濟的過渡。雖然,真不能不詫異,依罷爾德之深思的「分等」,昂格斯這部書竟不算「真正的科學著作」而算是「通俗的」,罷爾德一句話也沒有提及這部書。罷爾德於是又加以「說明」,因為馬克思「沒有說明」「那歷史開始時代之後,統治制奴隸制關係不能再加更詳的說明」,所以罷爾德說道:「因為在這時代沒有土地及資本之私有制,自然亦沒有『經濟服從』之可能,所以奴隸制度只能以政治的原因說明之:戰爭及俘虜。」罷爾德卻亦不能不提及「此種軍事侵略是否有經濟的緣由?」一問題。然而他仍舊以下列的答案自慰:「大半如此,而不是永久如此」;依人類學者的著作,野蠻人戰爭的原因起於宗教的嫉視,酋長的虛榮心,復仇行為,自然都是「思想上的原因」了。罷爾德更不問人類學中的證據有什麼樣意義,所謂「思想上的原因」是否有某種經濟上的導線;他卻以一附句自足,附句之中說,亞歷山大之征服亞洲乃馬其頓王之虛榮心[49],以色列之征乃宗教之幻想;而遽下結論道,「歷史前的時代及歷史時代中,凡奴隸制度,大半都是政治之最後的結果」;既如此,照他的意見,「政治規定經濟關係,且為甚深甚遠。」此後罷爾德以羅倍爾都史(Rodbertus)(28)的影響,神經過敏異常,更要證明奴隸制度是——「經濟關係中強有力的範疇」。 如此,罷爾德竟與歷史唯物論之科學的證明方法交臂相失,歷史唯物論本不否認思想上的動力:虛榮心、復仇心、宗教幻想等;而不過肯定此等動力,在最先一層,仍為經濟的動力所規定。 假使罷爾德一定要實證自己的意見,——至少也須有一個證據,——那麼,唯物史觀方面也自有權衡。譬如復仇心之為野蠻人戰爭的原因,罷爾德除英國人類學家泰祿爾(Taylor)的著作外,找不著別的證據。然而假使罷爾德看一看昂格斯之家庭之來源,就即刻可以知道:泰祿爾所雲野蠻民族之復仇風俗。——宗族社會之流血的復仇,也是「法律上的築物」,正與現代社會之死刑相同。昂格斯論宗族社會說:「當時一切爭執,大半由同族或同宗的社會來解決,或是各族代表共同和解之;流血的復仇方法應用的時候很少;而現代的死刑,不過是『流血的復仇』之文明的形式,——『文明』的好壞兩方面,都包括在內。」依宗族社會之生產條件,所以凡本族以外的事物,一切都在法律範圍之外:假使泰祿爾說,復仇行為往往引起戰爭(假使殺人者為異族的人),且往往繼續至數世,罷爾德在此處便當明白,此種野蠻人戰爭起因之復仇行為,並不如什麼「思想上的原因」,而不過是合於當時經濟形式之一種審判辦法而已。野蠻時代刑法之惡弊自然也不少於文明時代(現代「反對社會黨法」[50]就是一個好例!);這種惡弊的發生,尤其以野蠻人與文明接觸之時為甚,因受其影響而漸起過渡;然而正在此時思想的範疇可變為經濟的:此處已非復仇,而是以掠奪為目的的侵襲。罷爾德舉泰祿爾,以英國學者為證,我們也可以一引法國人獨孟(Dumen)的著作。獨孟[51]論述亞爾邦族(29)說: 當時出人意外侵襲鄰族而掠奪其牲畜——于異教徒尤甚,——當做一件樂事,因為可以佔便宜賺利錢,和平時期中可以享用。侵襲本無用「口實」:傻子生來是人家的「仇敵」,時時刻刻得小心謹慎,——誰不用心而讓人襲擊,他自己不好,個人與個人之間,——尤其以異族的人為甚,——往往因極小的小事,發生爭端,互相的口角可以引起打架:流血的慘劇一過,全族都來撫慰受傷者的家族,亞爾邦山間,流血的復仇日夜不止的。 罷爾德先生請看,這是野蠻民族間發生戰爭的「宗教的動機」;也許他模糊影響之中,也能猜度著這「佔便宜賺利錢」在野蠻民族首領的虛榮心上大有作用罷!對於這兩層,罷爾德卻絕不引什麼人類學者來做證據。他竟用「顧左右而言他」的方法滑過去,說什麼「歷史的時代性」,仿佛足以髮露馬其頓之亞歷山大的虛榮心及回教徒的宗教心。凡此一切都只能騙資產階級的歷史觀念,作浮光掠影的研究。然而資產階級歷史家也非個個如此。例如德國「史官」(Historiograph),亞歷山大、普魯士歷史家德洛岑(Droizen)[52]著書時,也決不像罷爾德,——罷爾德動筆就寫:「亞歷山大的虛榮心造成世界史中之一新時代。」亞洛兩人所著,卻始終比較的可以滿意:「亞歷山大之名正占一世界史時代之末與他一世界史時代之始。」亞歷山大的虛榮心,誠然是非常之顯露;然而正應當根究此中的背景,罷爾德卻絕對不注意,故意回避不加根究。 羅倍爾都史曾說,古代奴隸制度在歷史上大有經濟的作用,罷爾德亦引這幾句話,而繼之曰: 關於中世紀的末期馬克思自己就給我們不少材料,因為英國封建農奴制的地主,見畜牧利息之大,放逐自己的農奴而以田地讓出來做牧場,這種「放逐」,馬克思亦認為「最初積累」之一原因;被逐的農奴既成無家的無產階級,自然都流入正發達的手工業工廠之中。照馬克思的意見,誠然不然,「農奴革命」,其最初的原因,伏于「毛織工廠手工業」之發生;然而馬克思自己說,此中諸侯地主的貪欲亦大有作用;既如此,政治上的能力(諸侯田主之力)亦為經濟改革中之一動機。 罷爾德之解釋至此便止。我們很知道,有許多資產階級學者往往說馬克思的話自相矛盾;然而罷爾德所說,究竟指馬克思在什麼地方及怎樣矛盾,我們沒有這種本事來猜度。罷爾德的推理方法,只能得著表面的類似的真理,——假使地主利用「立法的權柄」以奪取農民的私產;——我們謂之類似的真理:因為照罷爾德的解釋,政治亦自然連系於經濟。雖然,我們一讀馬克思這段論述,就知道正相反,立法上卻於當時對此經濟改革作薄弱的抵抗,此種抵抗終歸失敗,因初發生的資本主義生產的需要,非常之急,不容他不讓步,強盛的諸侯地主,自行放逐農民之後,反傲然呈請于國王及國會。於是可見所謂「馬克思之矛盾」,卻在於罷爾德,他自將魔語變「諸侯田主之力」、「諸侯田主之貪欲」而為「政治上的能力」,——輕輕加上「既如此」一語。這種攻勢,真如魔術。 罷爾德於所引數語後,又「往前迫追」竭力要證明,諸侯田主能力亦發生於政治關係。我們且不論述,因為此處他已不和馬克思、昂格斯辯論,而僅僅多引資產階級盛名的學者詭語麗辭以穿鑿附會而已;第二層,因為封建制度之「社會的來源」,不久以前,一德國資產階級的有名的歷史家,很有根據的證明出來了。(30)關於「新世紀」,則罷爾德以為:在「地理上的發見」時代,遠征隊好勝心之熱烈本出於政治的動機,而後商業隨之,——因此他竭力證明「經濟之連系於政治」。上述一段,我們已論及科學發明史與經濟現象之關係,我們現在不必再論此「哥侖布遠征之好勝的熱烈心」。非商業隨發明而來,乃發明受商業的衝動,此處亦是經濟為最後一層原因。假使罷爾德更要指出君主一尊政體之國家形式,與專賣制度間之密接關係,我們能請他看一看路德對於「專賣會」之攻擊,——即此足見專賣制度早于君主一尊政體多年,專賣制度也並非君主一尊政體的經濟形式,乃君主一尊政體是資本主義生產方法之政治形式。 罷爾德卻以為他所引各節,足以使「置政治現象於經濟關係之下」的理論大受打擊呢。 【注】 [47]《哲學的貧乏》,即《哲學的貧困》;《經濟學批判》,即《政治經濟學批判》。 [48]指恩格斯的《反杜林論》。丟陵,今譯杜林。 [49]亞歷山大,即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前356—前323),馬其頓國王。即位後平定國內反叛,率馬其頓—希臘軍大舉東征南侵。從巴爾幹半島往東到波斯、印度,往南到埃及,建立起地跨歐亞非3洲的大帝國。 [50]德意志帝國首相俾斯麥于1878年頒佈了《鎮壓社會民主黨企圖危害治安的法令》,簡稱反社會黨人非常法。 [51]獨孟,今譯杜蒙(Arsène Jean Francois Dumont,1849—1902),法國社會學家、人口學家。主要著作有《人口減少和文明》、《出生率和民主》、《以人口統計學為基礎的倫理學》等。 [52]德洛岑,今譯德羅伊曾(Joham Gustav Droysen,1808—1884),德國歷史學家,普魯士學派的創立者。著有《著魯士政治史》、《希臘化時期史》等。 (27)Paul Bart,Geschichtsphilosophie und der Hegelianer bis auf Marx und Hart mann,七〇頁以下。 (28)羅倍爾都史(Rodbertus,一八〇五——一八七五年),德國經濟學家及歷史家,後為「保守派社會主義」之祖。 (29)亞爾邦族(Albaniens),為歐洲古代民族,居於希臘及黑山國之間,大部分早已奉基督教。 (30)Lanprecht,Deutshe Geschichte,卷二,第八十九頁以下。(《德意志民族之歷史》——朗蒲萊黑德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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