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唯物主義Ⅵ

Ⅵ

　　至於所謂「歷史的唯物論否定一切道德的規範」，此種罪狀更不難辯正。第一，歷史家本無強置道德的規範於社會生活現象之責任。歷史家僅當依據客觀的科學的研究說明史實之所由來。至於他怎樣根據他自己的主觀的道德觀點來論斷史實，——與我們絕無關係。「道德的規範」本不斷的變遷；假使現代人要以現在的能變的道德觀點推論古代，那正如要以江岸的沙浪作丈量地殼的標準。史洛塞爾（Slosser）[40]、葛爾文奴（Gerwinus）[41]、朗客（Ranke）[42]、霞新（Janssen）[43]都是歷史家，各以各的道德規範，各有特別的階級道德，他們的著作反映各人所處的階級地位，而實非他們所述的某一歷史時代。當然呢，假使無產階級歷史家要以其自己階級的現代道德觀點評衡過去時代，亦必如是。

　　歷史的唯物論于此種意義上當然否定一切道德規範，歷史的唯物論正要逐此道德規範於歷史研究之外，因為他們足為一切科學的歷史研究之不堪忍受的障礙。雖然，假使說歷史的唯物論否認一切歷史現象上之道德的原動力，那就大背事實。歷史的唯物論不但不否認他，而且還是他第一個發見解釋此種道德影響的原因之道路。他用「物質的，易於綜合分析的自然科學方法——生產的經濟條件中之變革」是為唯一可信的標準，以研究明白道德上的宇宙觀人生觀中之變革，——本亦是經濟現象變革之結果。人生觀乃是生產方法最後的產物。馬克思曾經以此論及華葛納爾（Richard Wagnar）之《尼白龍庚曲》（Nibelungen）[44]，此曲中華葛納爾（——以最有名的德意志藝術家）因欲引起情欲，于曲中風流孽語之外，又加以現代所引為血族戀愛罪的論述——在原始時代姊妹可以為妻，且引為道德的行為。歷史的唯物論則遠離「創造」歷史的偉人，並避去歷史性質的描繪，加油添醬的綺語，足以引起各派之間熱烈的喜怒為用的情感。歷史的唯物論，與每一歷史人物以其當得之功罪，因歷史唯物論能明白解釋歷史人物對於當時政象所以取消極的或積極的態度之發動緣由；因此歷史唯物論得以描寫歷史人物之道德行為的精密分析是唯心論的歷史家向來迷於粗蠢的道德規範之所不能及的。

　　請看考茨基之論莫爾（ThomasMore）[45]——英國亨利第八之寵相。在唯心論的眼光看來，莫爾是「衝突」之礁石。莫爾是攻擊資產階級之劊子手，是受過極精細的教育而且有自由思想的人，人道主義者（Humanist），學者，新社會主義之第一宣言者，然而同時他又是專制君主之寵相，路德[46]之反對者，異端邪說之禁止者；他的失敗仍不失其為殉教者，而現在還算是天主教會中之半正式的聖徒，即使不是正式的，過些時亦許要算他是正式的「聖徒」呢。不論唯心論者從柏林的羅馬的或其他地方的道德規範，請問唯心論者歷史家又將以此「性格」如何處置？唯心論者歷史家能歸之于其道德規範內，或逐之于道德規範外，或則同時褒貶並行，然因其道德規範作梗，他永世不能陳述此「人」在歷史上真正之價值。考茨基則與此相反，以有歷史的唯物論之助，此問題之解釋非常完美。他證明莫爾有整個的人格，其性格間種種矛盾，都互相有密接的關係。考茨基此薄薄一卷書，已明解宗教改革時代之道德能力，比朗客之五卷，霞新之六卷大書，論述此時代者，好得萬倍，——他們自用其道德規範，兩人雖絕對相反，而結果之不清晰正確相同。因此考茨基此書出後，評論界竟寂無聲響；顯然是現代資產階級歷史家之「道德規範」所要求者；正在於此。

　　【注】

　　[40]史洛塞爾，今譯施洛策爾（August Ludwig von Schlözer，1735—1809），德國歷史學家、語言學家。著有《世界通史》、《北歐諸國史要》、《俄國史》等。

　　[41]葛爾文奴，今譯蓋爾溫努斯（Georg Gottfried Gervinus，1805—1871），德國歷史學家。主要著作有《19世紀史概論》、《德意志詩歌史》等。

　　[42]朗客，今譯蘭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86），德國歷史學家，西方蘭克學派的創始人。著有《拉丁日耳曼民族史》、《羅馬教皇史》、《宗教改革時期的德國史》等。

　　[43]霞新，今譯嚴森（Johanes Jansen，1829—1891），德國歷史學家。著有《中世紀末期以來的德意志民族史》。

　　[44]華格納爾，今譯瓦格納（Richard Wagner，1813—1883），德國作曲家。《尼白龍庚曲》，今譯《尼伯龍根指環》，包括《萊茵河的黃金》、《女武神》、《齊格弗裡特》、《眾神的黃昏》的四聯歌劇。

　　[45]莫爾（Tomas More，1478—1535），英國空想社會主義者。1516年以出版拉丁文寫成的對話體著作《烏托邦》（全名《關於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全書》）而聞名。

　　[46]路德，即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16世紀德國宗教改革運動的發起人，基督教新教路德宗的創始人。主要著作有《九十五條論綱》、《致德意志民族的基督教貴族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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