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瞿秋白 > 歷史的唯物主義 | 上頁 下頁


  反對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論)的學說中,我們當先取哪兩種學說,——在名稱上與他相系連的,來討論。唯心論與唯物論,在哲學的根本問題——「意」與「質」之關係問題上,雙方的答案向來是兩相對抗的;這就是所謂「原始」問題:「『心靈』與『自然』何者為始?」此兩學說本來都沒有什麼共同之點與「道德思想」相關連。哲學的唯物論者可以引入最高尚純潔的道德思想,同時哲學的唯心論者亦並沒有一定的責任,要有這種道德思想,而且連最低的道德思想他都可以沒有。然而因為幾世紀以來,神甫所謾駡「唯物論」這一字的污蔑意思,竟使「唯物論」與「無道德」同義,在資產階級科學中亦成了風尚。資產階級的惡徒看見「唯物論」這一字,就以為是縱酒、荒淫、豔衣、美食、貪婪、卑污、媚婦、奸商,總而言之,凡一切罪惡,他自己暗中所常為的都是唯物論的主張,至於唯心論呢——卻是道德的信仰,博愛同胞,良善社會,這是他在人前所誇耀的,其實自己對於這些信仰也不過偶然於狂醉破產之後——「唯物的流弊」時,唱他酷愛的歌曲:「人是什麼——是半獸與半神」(昂格斯)。如用唯心論及唯物論兩字這樣引申的意義,可以說:為宣傳歷史唯物論起見,當有高尚的「道德唯心論」的精神,因為宣傳歷史唯物論必定弄得非常窮窘,受通緝,聽謠諑的污蔑;而歷史唯心論的宣教者,卻有升官發財的機緣,因為他正能得一切人間的福祿,受官階、爵位、徽號、勳章。我們當然絕對不說,一切歷史唯心論者的行動都出於不純潔的動機;然而,反對歷史唯物論而攻擊他的「無道德」,這一類的論調我們亦當然要否定他,而且認為無恥無意識的胡說。

  至於混合歷史的唯物論於自然科學的唯物論,還比較有道理些,然而這種混合之中也有謬誤的根源。自然科學的唯物論不知道:人不但生活于「自然」之中,而且還生活於「社會」之中;不知道除論自然的科學以外還有論社會的科學。歷史唯物論包括自然科學唯物論。而自然科學唯物論不能包括歷史唯物論。自然科學唯物論能見:人是一能為有意識行動的「自然造化物」;然而他不研究,人在「人類社會」之中以什麼自定其意識的趨向。所以自然科學唯物論在歷史學上一變而為自相矛盾的學說,極端的唯心論。他相信歷史上偉人的超越的精神能力;我隨便舉幾個例:如蒲裡納爾(10)之崇拜菲德裡黑第二(11),海凱爾(Heckel)[16]對於卑士馬克[17]之聖頌,在社會主義者眼中看來真可駭笑。自然科學唯物論者於人類社會之內只承認概括的思想原動力。

  海爾德華(12)的文化史就是這一派的真正代表。海氏不注意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運動是經濟運動思想上的反映,反說:「宗教改革對於經濟運動曾有極大的影響。」他不知道,應商業的需要,而發生常備軍制度及商業戰爭,反以為直接的常備軍發生,間接的引起新戰爭,是當時和平思想傳佈的結果。他不明白,十七、十八世紀間專制君主政體有經濟上的必要,反而說:「假使人民以自己的『審定權』(Veto),對於君主提起抗議,那麼,無論什麼路易十六的專制政體及宮庭中寵臣嬖女的專橫,都成為不可能的事了,因為在最後的法律機關,全權已屬￿人民。」(見海爾華德之Kulturgeschichte in ihrer natürlichen Entwicklung)此類的例子非常之多。海爾華德在八百頁的巨著上,差不多每頁都有這類的論斷,或者還有更壞的。反對這一類的「唯物論」方法,歷史唯心派自然不難取勝,然而他們要把海爾華德一派人的責任歸之於歷史的唯物主義派,卻是枉然的。自然科學的唯物論求類似真實的極端系統性,實際上卻墮入極端的無系統性。他一方面直截痛快視人如「能為有意識行動的動物」,別方面卻以人類歷史為「思想覺悟」及「目的」之絕無意味,駁雜無倫的玩具。因他的「能為有意識行動的人」之謬誤前提,仿佛視人為一種隔離的「造化物」,所以他反與唯心史觀相遇,——其實是因為歷史,經唯物界的「自然之永久和合觀」中看來,當有此隱影。

  歷史唯物論與之相反;人類並非簡單而論,可以說他是「動物」而不加以條件的;人類是社會的動物;人類之所以能達到「有意識的階段」,正因為他有社會聯合(如宗族、階級等)之共同生活;人類能為「有意識的造化物」之生活,亦只能在這類團體之中;自然而然,這些「聯合」的物質根據就能確定其思想上的意識;而這些根據的進步發展,遂成人類進化運動之公律。(13)

  【注】

  [16]海凱爾,今譯海克爾(Ernst Heinrich Haeckel,1834—1919),德國生物學家、哲學家、達爾文主義者。他的思想代表當時自然科學家的自發的唯物主義傾向,但他的社會歷史觀點是唯心主義的,他把達爾文的生存競爭規律搬用到社會領域。主要著作有《人類的進化》、《宇宙之謎》、《生命的奇跡》。

  [17]卑士馬克,今譯俾斯麥(Otto Eduard Leopold Fürstvon Bismarck- Schönhausen,1815—1898),普魯士王國和德意志帝國首相。在首相任內,推行鐵血政策,加強普魯士軍事實力,對外實行侵略擴張。

  (10)蒲黑納爾(Ludwig Buchner),一八二四——一八九九年),德國自然科學家。

  (11)菲德裡黑(FriedrichⅡ,一一九四——一二五〇年),日耳曼名帝。

  (12)海爾華德(Friedrich Anton Geller von Hellwald),一八四二——一八九二年),奧人,歷史家。

  (13)資產階級的社會學家如斯賓塞爾[18]非常之鄭重的證明:人實是「自然」之隔離的造化物。他們說,「人在原始狀態之中曾有分立單獨的行動。」如此說來,我們卻說到《民約論》上去了。不過這裡是依達爾文體例校正的《民約論》罷了。這種《民約論》在十七、十八世紀歷史的舞臺上出現了資產階級思想家之後才發展的。自霍布士[19]至盧梭[20],都綜合民約的概念:其實當時因地主的諸侯與城市間關係之紊亂須消滅這種封建制度之下的無政府狀態而後「民約」訂成;而他們卻以此「現代國家」發生時代的「民約」概念,移用於社會發生原始時代的「民約」。參看:考茨基之《人類之社會理論》(Kautsky:Die Sozialen Triebeinder Menschenw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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