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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中國共產黨與機會主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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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革命所受三次失敗之客觀原因,大致說來可分為四點:第一,中國民族資產階級雖然背叛革命,其實它的政治、經濟力量是很小的,沒有帝國主義政策上、物質上的幫助,它不能成為中國革命之最危險的敵人,而帝國主義者,恰好處於英國工人大罷工挫敗之後,歐美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不足以牽掣它們,如同俄國十月革命時期一樣。帝國主義者握有中國經濟的最高權:金融、交通、工業及國外貿易等等。帝國主義見革命達到長江流域之後,用極嚴厲鎮壓手段,壓迫革命勢力:對於武漢,從一九二六年冬天起,便斷絕商業關係,停止銀行營業,停止兩湖貿易,關閉工廠,使武漢一鎮的失業工人——無產階級及碼頭苦力達到十二萬以上,又出兵上海,許多軍艦駐長江,加以威脅,它們這種威逼使資產階級加速反動,鞭策小資產階級而使之加速退伍,壓迫無產階級而削弱它的力量,是萬分收效的。第二,中國的客觀環境,形成初期極廣泛的「革命的」聯合戰線,從豪紳、地主階級、民族資產階級,直到廣大的遊民化的非階級化的群眾,都自覺的不自覺的「參加」革命,這種客觀形勢的革命,其軍事力量寄託于豪紳、資產階級之手,在兵士群眾未能自覺的發動與參加這條件之下,是必然的。因此,雖然民眾尤其是工農自發的階級鬥爭發動到廣大而深入的階段,然豪紳與資產階級仍舊保有它的強大的實力,換言之,就是封建勢力的武裝力量仍舊的「文風不動」。這自然使鬥爭的陣勢對於工農是加倍困難。所以放任廣大的非階級化的破產失業的農民(兵士)群眾于豪紳、軍閥的領導之下,無產階級沒有確定的對於他們的態度和策略,是不容許的,但是「廣泛的聯合」時期,沒有能運用應當運用的各種方式方法,去取得他們。客觀上工農左派聯盟,所以能取得小資產階級,正因為小資產階級覺得無產階級的鬥爭方法,民眾團體的政權(黨權的「民權」化),是可以限制豪紳「革命家」的軍權的。同樣革命發展下去,客觀上不能不是無產階級聯合這些半無產階級的兵士,而進於最劇烈的武裝鬥爭,這時,小資產階級,尤其是店東等上層小資產階級,必然要離開革命。因為中國兵隊問題是十七年來政局中最顯明的問題:這些兵士要求解決他們的生活問題,他們數量之多,使革命前、革命後一切政府的財政問題都要困難。革命發展到一定階段,無產階級面前的問題就要是,或者聯合兵士、貧民的「遊民無產階級」,或者聯合市儈的小資產階級,不能兩全的。當革命發展到長江流域,「一方面……必須鞏固國民革命軍及國民黨……別方面階級矛盾日益成熟……必須既不動搖聯合戰線,又要變更國民黨、國民政府及其軍隊中之階級結合。」(《中國革命與共產黨之任務》,《共產國際》雜誌第七十一期社論)這確是非常之困難的任務。變更軍隊的階級結合,這就是共產黨與左派取得軍隊,這就是進一步必須勇敢的實行某種社會政策,足以解決兵士、貧民、廣大群眾的生活問題。這就是說,不但要侵犯資產階級,並且要侵犯市儈的小資產階級。第三,中國經濟之中較大的工業很少,全國滿布著小資產階級的商業和地方性質的市場,這些地方性質的市場之上,帝國主義的巨大資本是站在發號施令的地位。小手工業的手工工人和店員,占著中國勞動階級內的巨大成分。手工工人和店員的階級鬥爭,使這類店東資產階級的經濟陷於夾攻的地位:一方是帝國主義的封鎖,一方是工人要求增加工資。他們自然要歇業。這當然影響到全部經濟生活。這要求革命政府以果斷的獨裁手腕,對付一切怠工、閉廠、破壞經濟生活的革命之敵人,「用政府機關和無產階級組織的幫助,經營這些企業」(第八次國際執委全會決議)。這對於帝國主義的資本家及大資產階級固然必須要用,但是對於一部分普通商店,也要弄得不能不用。對於武漢政府,這種任務要求極大限度的組織力量,組織經濟生活的力量,但是在武漢區域之內找不出,找出的也不夠:湖南農民協會有能力整理米糧,武漢的工會有力量支配現金集中後的兌發銅元,可是整個兒的經濟政策沒有!第四,中國因為工業不發達的緣故,同時無產階級的年齡也就小,數量也就少。廣大的勞動民眾,手工工人、店員、貧民、苦力、雇農等,客觀上都是帶有小資產階級的傾向,組織能力自然沒有工業無產階級的大。加之中國的智識小資產階級,也絕少受過工業訓練的,他們之中就是最革命的分子,也很多傾向于浪漫的小孩子氣的「革命行動」。武漢時期,因此髮露許多「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理論」。手工工人、店員的工會運動,便認為是社會主義已經實行了。何時「共產」成為一般社會的街談巷議。這種「共產」的意義,便是「均分財產」——實行均無貧。手工工人、店員的要求,固然並非過火,他們實在是無火可過。但是的確有許多行會性質和小團體利益的傾向。這是因為他們的目的,實際不是實行社會主義,不是要實行將生產資料歸公,他們可以不問工農政權之取得的任務(就算是民權主義的政治任務),他們只要能達到同他們店東同樣富裕的地位,或者達到豪富的地位更好。這在自發的小資產階級性的鬥爭,講平產或均無貧是無足奇的。這在無產階級的革命的領導之下,不但不足怕,而且是革命高潮的勢力所在。只是事實上無產階級的政黨在此客觀的歷史條件之下,非常之弱,有些傾向「甲種」的小資產階級主義,就是主張調節妥協些。有些又傾向「乙種」的小資產階級主義,主張已經是「十月革命」了,已經是社會主義了,必須準備起自己的「槍桿子」(軍隊),實行退出國民黨,然後再能繼續革命。一些浪漫的小資產階級革命家,他們不去注意如何取得政權,如何實行土地革命,他們是去用強迫手段劈去農村人家的祖宗牌位,用強迫手段去剪掉老婆的頭髮,用強迫手段去放掉纏足婦女的纏腳布……他們是何等徹底的勇敢的文化革命家呵。凡此一切,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馬克思說,在革命之中,蠢事不見得少做些,有時候特別多做些哩!但是,總起來說,這時期,真正無產階級領導之不堅定和不明顯,從這一方面可以看得出來。這對於革命便是無組織性與散亂性的弱點,便是革命力量不集中,不能有組織有系統的進攻。革命的「頭腦部」(中國共產黨中央)拒絕指導群眾的自發鬥爭,革命便成「無頭」的狀態了。 中國的革命的最劇烈、最殘酷、最複雜的鬥爭時期——革命發展到長江流域的時期,是站在那些主觀與客觀的條件之中。雖然前幾年的革命發展時期,國民黨改組後及五卅以來的革命時期,已經孕育著許多機會主義的理論與方法,雖然共產黨的組織在這期間已帶著這些機會主義傾向,自然也就帶著許多宗法社會的習性,指導機關之中不能推出工人同志的領導者,甚至工會之中也都是智識分子的「職業革命家」……雖然如此,客觀上勞動群眾的鬥爭已經發達到極大的規模。赤色的工會運動發展到將近三百萬會員,吸收極多的店員、手工工人參加,農民協會,以湘、鄂、贛、粵計算,發展到將近一千萬會員,國民黨左派運動有極大的發展,軍隊之中如葉挺等的部隊也有一部分的力量。這些發展大半屬自發的。可是前一階段中共產國際的加入國民黨政策,以及客觀上革命勢力的發展,使「取得國民黨,取得國民革命軍,取得一般小資產階級」的策略事實上部分的實現,而形成部分的革命勢力——共產黨以工農團體中的領導權之取得而成革命的先鋒與主幹。當時的任務,就在一面認清五卅以來「中國無產階級暫時還沒有革命中之領導權」(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共產國際》雜誌的社論),一面堅決的進一步,而取得政權與軍隊的領導權。這是革命發展到長江流域時的形勢。中國共產黨中央便放在這種形勢之前。 那時,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底,共產國際執委第七次擴大會議,便議決中國問題的議決案,指出當時的行動政綱,指出非資本主義的前途,須以爭得革命領導權來達到,須以工農、小資產階級的聯盟來對付必然要背叛革命的民族資產階級,指出中國革命的主要內容是土地革命,必須勇敢的領導農民之自發的鬥爭,指出無產階級及手工工人的階級鬥爭之劇烈,須要勇敢的去領導,以成為征取整個革命領導權的力量,須要加入國民黨以擴大並贊助工農的鬥爭,建立工農、小資產階級的民族獨裁制。 但是,同時,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中國共產黨中央的漢口會議,則認為「國民政府有右傾的危險,民眾運動又過於左傾」。沒有提起土地革命,沒有……沒有準備與民族資產階級破裂之決心,那時,便已經有隱約的退卻的陣勢之開始。 事實上一九二六年十月至一九二七年三月底,都是工農左派聯盟的「極盛時代」,如果將當時的客觀形勢與國際第七次執委的中國問題決議案相對比,人人可以看出國際決議案是非常正確的。可是中國共產黨的中央委員會,一則覺得武漢之下工人運動過左了,二則覺得土地革命未必如此利害(有一中央委員當時對鄧演達[35]說他是不覺得國民革命會是土地革命),三則對於反蔣以反對資產階級領導權正在猶豫不決。中國共產黨的一切「原則」都在動搖之中。 【注】 [35]鄧演達,廣東惠陽人。1920年在粵軍任職。1924年參與籌建黃埔軍校,任訓練部副主任兼學生總隊長。1925年任黃埔軍校教育長。1926年1月任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7月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隨軍北伐。1927年3月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中央軍委主席團成員和中央農民部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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