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瞿秋白 > 俄國資產階級與農民問題 | 上頁 下頁 |
二 農民式的馬克思主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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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 臘符羅夫派已經將馬克思主義穿鑿附會的應用到農民小資產階級方面;但是,他們的組織和運動,及他們對於實際問題的解決方法,完全是民粹主義的。所以可以說:六十年代俄國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始終還有些農民心理的背景,馬克思思想初入俄國的時候,竟變相而成農民式的馬克思主義。當時俄國的革命青年並不僅只是臘符羅夫派,而且反而是巴枯寧派,凡是渴求革命行動的方針的,格外傾向於馬克思主義。不過他們只採取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組織論及革命政權論。至於馬克思的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理論,他們卻不能徹底瞭解,尤其不能瞭解無產階級與窮民的分別。這一派的革命家隨後便發展而成所謂「耶各賓社」(Jacobintsy)[157],他們主張應當有極嚴密的革命黨組織,由革命黨人按照預定的規劃,舉行軍事的暴動,奪取政權。這種主張實在是和革命的馬克思主義相符合的,同時,也和當時的巴枯寧派的策略有些相像;不過這一派人的革命規劃裡,仍舊不注意工人,而且偏重于革命的智識分子,在這一方面,他們又和臘符羅夫派相近。所以他們在革命策略上,站在巴枯寧派與臘符羅夫派之間;他們的主張,與巴枯寧派迷信無組織的暴動既不相同,與臘符羅夫派專重和平的宣傳亦不相像。這是俄國民粹派之中最早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一班人。 不但如此,「耶各賓社」的領袖杜嘉赤夫(Tkatcheff)[158],而且是俄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他的實際政策,雖然仍舊帶有小資產階級的色彩,他的經濟理論,卻已經純粹採取了馬克思主義。所以如果不論耶各賓社的實際觀察,而單就學術思想方面來說,那麼,杜嘉赤夫的確是俄國第一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他雖不能應用馬克思主義,去觀察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及俄國無產階級的形成,可是他在經濟政治的理論上,卻和當時的民粹派全不相同。他說革命的目的在於「革命黨人奪取政權,將守舊的國家,變成革命的國家」。所以杜嘉赤夫在經濟學理方面,既然竭力反對資產階級式的經濟學,在政治主張方面,也反對巴枯甯及臘符羅(夫的A非p政o治l主i義ticism)和(無A政na府r主c義hism)。(23) 二、定期革命說與革命紀律說 當時臘符羅夫主義大致不能得著革命青年的信仰,巴枯寧派的優勢是很明顯的。然而巴枯寧派之中也發生了些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很像預定後來的布爾塞維克主義。布爾塞維克主義的策略,是主張定期革命說的(「Raznatchennaya Sevolutsia」);而俄國最早主持定期革命說的,卻是巴枯甯派的聶察葉夫(Netchaeff)[159]。當時第一國際之中,俄國革命黨本來分為兩派,一派以臘符羅夫為代表,一派以巴枯甯為代表。巴枯甯便遣派聶察葉夫回國,運動革命。聶察葉夫的革命計劃是很具體的:第一步,「盡一八六九年五月之前,分配革命党人於聖彼得堡及莫斯科,以及其他有大學的城市;這一時期之中,應當實行大規模的學潮,鼓動學生起來要求自由集會,指導學生去宣傳窮民,成立窮民的組織。那年五月之後,逐漸將這運動擴大到各省的省城及縣城,注意各省縣中的雜職人員,學生青年及窮民群眾。」第二步,「一八六九年十月之後,便開始將兩京及外省的革命黨人的工作,移轉到一般民眾(農民)之間;至少須從京城之中,調出四分之三的人力到外省去運動,尤其要注意從京城到外國去的沿路一帶地方。」第三步,一八七〇年春天,便可以開始大規模的群眾運動,而完成群眾革命。巴枯甯派原本是反對嚴格的組織及紀律的,甚至於反對一切組織及紀律。但是,等到他們要實際行動的時候,卻不得不定出這種具體的計劃,要實行這一具體的計劃,便非有嚴格的組織及紀律不可。所以聶察葉夫也和杜嘉赤夫一樣,主張要組織嚴密的革命黨。聶察葉夫甚至於對許多革命黨人說:俄國的秘密結社已經佈滿全國,組織得極其嚴密,甚至於同社社員現在還互相不認識不知道。這種秘密結社的組織是五人團或十人團,各團團員雖然時常集會互相知道,但是各團之間的關係卻只有團長知道,團長另有團長的秘密會議;合幾團而成一地方的秘密黨總社,合各地方而成全國的秘密黨總社——聶察葉夫便自稱為這一全國秘密黨總社的全權代表;只要他發下一道通告,各團團員都應照分配定的工作去做事,自然而然便是全國發動,舉行革命。這種組織事實上是沒有的,不過是聶察葉夫個人的幻想:一方面固然是他自己安慰自己的「組織熱」,別方面他也利用「各團互相不知道」的說法,暗示革命黨人以「全國已經普遍了革命結社」的虛造事實,使大家壯膽,而且服從他的命令。聶察葉夫的這種虛造組織及嚴格紀律的「神話」,雖然也和他的定期革命計劃,一樣的可笑,一樣的幼稚;但是,他的這種原則,在理論上的確是每一革命黨都應當採取的,這一原則的主要之點,是在於有規劃、有組織、有紀律、有指導。可是無政府派的革命黨,如果是真正肯去實際行動,無意之中也不免受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因此,聶察葉夫的理想自然和杜嘉赤夫相接近。 後來聶察葉夫社——所謂「民仇社」(Obshtehestvo raspravy)或「斧頭社」(Obshtchestvotopora)[161],卻沒有能實現這些計劃,也和耶各賓社一樣,得不著大多數革命青年的贊成。而且當時小資產階級的革命黨人大半都反對他,說他胡鬧。這是因為當時革命界裡,巴枯寧的正統思想始終占著極大的優勢;而且聶察葉夫自己也不明白這類有規劃有組織的革命行動方法,只有無產階級的政黨能夠實行,聶察葉夫根本上沒有看見當時已經興起的俄國工人階級。反聶察葉夫派,固然是自由職業式的小資產階級心理;聶察葉夫派自己,也只是官僚胥吏式的小資產階級心理。自由職業者的智識階級,根本上只知道尊重個人的自由,反對組織和紀律。官僚胥吏式的書生,卻也只知道按照著呆板的法令條例,去指揮民眾革命,他們始終還沒有明瞭群眾的革命黨之組織及紀律,是要靠群眾行動裡鍛煉出來的,是要革命領袖向群眾的無產階級鬥爭中去學習來的。聶察葉夫社不久便被政府發覺:因為這一社裡出了一個奸細,聶察葉夫施行紀律,將他殺死,於是因刑事殺人犯的征查,而發現了聶察葉夫社的秘密組織,是即有名的聶察葉夫之案;這案所牽涉的有三百人之多,其中八十七人被捕而處徒刑。聶察葉夫自己雖然逃到瑞士,但是俄皇政府竟以刑事犯為名,得以要求引渡,他不久便被捕,拘囚於獄中而死。(24) 三、窮黨革命之規劃 臘符羅夫及巴枯寧兩派,因為都反對政治鬥爭,所以只有民間去的運動之規劃;至於杜嘉赤夫及聶察葉夫,一則主張成立革命政府,一則主張創設秘密政黨,他們便自然有一種大舉革命之規劃,這種規,尤其在聶察葉夫的定期革命說及革命紀律說中,表現最明顯。聶察葉夫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他注意到了城市裡的窮民,他明瞭城市在革命運動中之重要,這亦是他接近馬克思主義的地方。但是,通常總是將窮民和無產階級相混,其實所謂無產階級是指機器工業的工人而說,決不是指一般窮民的。所以無產階級革命與窮民造反的意思完全不同。俄國十月革命之後,中國哈爾濱等處和俄國很接近,一般市民都聽見說俄國起了革命,西伯利亞歸國的華僑尤其親眼看見了革命的景象;他們這些小資產階級,卻只知道這是俄國的「窮黨革命」了,那時哈爾濱一帶的中國人,都稱俄國共產黨是窮党,這是著者親自所聽見的。其實共產黨決非簡單的窮黨。聶察葉夫式的革命黨和革命計劃,才真正是窮黨革命之規劃呢。聶察葉夫雖然注意城市,他卻不注意城市工人——無產階級,而注意城市窮民——流氓、乞丐、光棍、無賴之類。他的注意城市,固然是脫離民粹派專重農民的習慣,而接近馬克思主義;但是他的不注意工人而只注意窮民,卻是與馬克思主義根本不同的地方。後來俄國一九〇五年革命的經驗裡,便證明窮民未必盡是革命的,而且往往為反革命所利用。無產階級的確是窮的,但是他們在極大的汽機電機工廠裡做工,他們的特性是:(一)受機器生產的管理方法所鍛煉,很有團體活動的習慣,如分工合作等等;(二)大家都有共同的利害,容易共同感覺到階級的利益,反抗資本家的剝削及壓迫,因此也就容易團結而有嚴密的組織。流氓、乞丐、光棍、無賴之流的窮民卻正相反:(一)他們很沒有團體活動的習慣,智識程度很低,只含有烏合之眾的盲動,而不會有秩序有規劃的共同行動;(二)他們沒有階級的共同利益,只會在窮極無聊時,去冒險投機,敲竹槓,打秋風之類。無產階級是一個階級,他們的解放非社會主義的革命不可;窮民卻是一大堆的窮光蛋的個人,誰能拍馬吹牛而敲著些竹杠之後,誰便不顧大家而反革命了。而且窮民的生活如果是經常的無業遊民,那麼,他們的窮迫太甚,無暇去過問革命與不革命,無所謂廉恥,無所謂信義,所以只須每人給幾角錢,便可以雇來做打手。一九〇五年俄國第一次革命時,俄皇警察雇了許多流氓,組織所謂「黑百團」(Tchornosotentsy),以鼓吹忠君愛國,反對革命為口號,以包打工會工党,包殺革命領袖為職業,殺人放火無所不至,尤其是對於猶太人。現在西歐各國的法西斯式的棒喝團[162],及美洲的三K黨[163],都是這一類的東西。中國的警察、巡捕、包探、工賊等也差不多都是流氓出身,都和流氓有關係,都是受政府官廳所收買的極少數的窮民。總之,無產階級固然是窮民,窮民卻不盡是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能革命的,窮民卻須由無產階級革命去解放他們。所以當時聶察葉夫的窮黨革命,始終是空想。 [155]巴黎公社,見本卷第247頁注109。 [156]民意黨,見本卷第251頁注145。 [157]雅各賓社,19世紀60至80年代俄國民粹派紮伊奇涅夫斯基和特卡喬夫的擁護者,史稱俄國雅各賓派。 [158]杜嘉赤夫,今譯特卡喬夫(Пётр Никитич Ткачёв,1844—1885/86),俄國政論家、革命民粹派思想家。參見本篇第675頁作者注。 [159]聶察葉夫,今譯涅恰耶夫(Сергей Геннадьевич Нечаев),俄國革命家,秘密團體「人民懲治會」的組織者。參見本篇第701頁作者注。 [160]《民鐸》,今譯《警鐘》,俄國和波蘭雅各賓派小組的革命刊物。1875年至1881年在日內瓦出版,共70期,編輯為特卡喬夫等。 [161]民仇社或斧頭社,今譯人民懲治會,見本卷第250頁注136。 [162]棒喝團,即法西斯黨,因法西斯在拉丁文中意「束棒」而名。1921年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建立的反動政黨,1922年至1943年在意大利施行獨裁恐怖政治,1943年戰敗後瓦解。 [163]三K黨,見本卷第125頁注13。 (23)杜嘉赤夫(P.N.Tkatcheff),曾經組織一個秘密結社,名為「耶各賓社」。「耶各賓」,本來是法國大革命的左派政黨之名,杜嘉赤夫採用這一個名稱,是標明政治鬥爭》(Nabat)[160]。杜嘉赤夫還說:「革命黨人決不應當只去準備革命,而應當去做革命。」——這是他反對臘符羅夫的和平宣傳的主張。 (24)聶察葉夫(Netchaeff),生於一八四七年。他是一個小學教員。一八六一年因參加學生風潮被逐,逃到外國。一八六九年之初,他便受巴枯寧的委託,做第一國際俄國部的組織委員。他回國後即組織「斧頭社」,有極嚴格的紀律,主張社員一律應當服從中央總社的命令,甚至於必須盲目的服從。他著有《革命家之格言錄》,說革命家應當與國家政府,資產階級的社會,家庭道德等一切舊關係,完全斷絕;為革命的目的起見可以不擇手段:欺騙、造謠、殺人等等,都可以做。斧頭社之中有一個學生伊凡諾夫(Ivanoff)不肯聽他的命令,他漸漸疑心他是奸細,便把他殺了。結果,便發生「聶察葉夫之案」,時在一八六九年之冬。到一八七一年,被捕的斧頭社社員都處徒刑,流配西伯利亞。他自己是在一八七二年被瑞士政府引渡給俄國政府的,當即被判處二十年的徒刑;最初是拘囚在彼得保羅獄中的,他在獄中還私自和革命黨人來往通訊,後來他移到史裡塞爾堡獄,一八八三年死於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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