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彭家煌 > 皮克的情書 | 上頁 下頁
十八


  涵瑜:

  你要回鄉去,忽然的要回鄉去,我很懷疑。你說母親病了,非常的思念你,她老人家只有你這女兒,兒子全到外省去了,你要回去侍奉老母,這是重大的名義。我不敢阻止你。不過除了回鄉省親的名義以外還有別的意思沒有?我很懷疑。不過交通便利,盼不久我們仍然在北京相見。

  我幾次走到你家裡的門口。始終不敢推門進來。你雖然是要我到你家裡坐談,但我不知道你兄嫂的態度如何,怕禍從天降。我是農民的兒子,豬頭悶沉的笨貨,雖然是穿了西服,拿了自由棍,戴著金絲眼鏡,也會吃挨死狗林,也會抽雪茄,然而這能掩飾我是農民的兒子不呢?我自以為的時髦漂亮,但是能使你兄嫂瞧得上眼不?涵瑜,「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我一到你家的門前,就給這對門神阻住,呆呆的癡想,覺著這家是詩禮之家,這門是禮教之門,我是農家的浮薄的我,終於我躺在洋車上被拖回去。

  你倉卒的起程,我沒有什麼送你,糖食果品恐怕你吃壞肚子,而且這些東西最易消滅腐化的。我預備了四本書:一是《少年維特的煩惱》,一是《呐喊》,一是《結婚的愛》,一是《飛絮》。這是最近買的。這些書我知道你是不曾瞧過的。它們或許能安慰你旅途中的孤寂。或許能使你暫時的拋開一切的牽掛。我呢,我只禱祝著這是暫時的別離,在暫時別離中,我決計在冊籍中探索些安慰。嘉興怕不是你安身之所,盼不久我們仍然在北京相見。

  你決定了後天起程嗎?那末,我們還有相見的機會不?你家裡,我是不願來的。如果白天相見,又會加我們一個「殊屬不成事體」。那末,我們就在昏黑的晚上到中央公園的後門荷池邊相晤吧。這樣炎熱的天氣,在黑暗中的數不清的遊客中,或許不會給紳士先生察出我們這渺小的不要臉的一對。涵瑜,這是一個重要的把晤,在我個人的心坎中,覺著是個重要的把晤,極珍貴的一回把晤。在這回把晤以後,我就只能在車站的遠處暈暈沉沉的立著,看你跟著行李上火車,看你的麗影隱在車箱中,看這長蛇般的箱子把你裝了去。風馳電掣的把你推著走,只剩著揮巾拭淚的孤伶伶的我。涵瑜,我寫到這裡,信紙忽然給什麼水一滴一滴的浸濕了。

  明晚五點鐘我在中央公園後門荷塘邊候你,諒你是不會失約吧!

  農民的兒子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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