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彭家煌 > 皮克的情書 | 上頁 下頁
十九


  涵瑜:

  你很怪我沒送行嗎,當你離京的時候?

  今天下午,我在你家的門外盤桓過幾次,又在胡同口逡巡了點把鐘,但我始終不敢到你家裡去。當你家附近有人出來,我便將窺伺的頭縮了。我不能忘記故鄉割耳的故事。我雖沒有被割耳的資格,但我不知如何那樣的膽怯!我沒有勇氣見你一面,便悵惘的踱回學校。學校是怎樣寂靜淒涼呵!我坐不住了,立不穩了,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情火熱烈的將我的心燒焦了。我就起來寫信,但幾點鐘內你如何能收到呢?我只得擱筆拚命按住震跳的心,靜候著黃昏的到臨。等呵,耐不住的等呵!黃昏終於惠臨了。我便興奮的雇車趕到車站去。

  我七點多鐘到車站,棺木般的車箱兩邊排列著,車頭繚繞著令人打噴嚏的煤煙。驀然間,放氣筒毒毒的幾聲叫喊,我便驚惶失措的竄到詢問處一問,幸喜京津車要十一點開行。我當時覺著自己的靈魂給希望包圍著,心想你在都門至少還有三點多鐘的勾留吧。我得到安慰了。我倚著這根屋柱,一會兒又倚著那根屋柱;因為心神過於專一,仿佛房子都旋轉起來。匆忙的旅客們在我眼裡就同走馬燈裡的人物。等著,等著,所有的屋柱漸漸都給人們占去了,我便在人叢中茫無主宰的彳亍,眼睛不斷的遠遠的探望,一個一個去認明。好幾個女學生裝的模糊的黑影曾引誘我追逐著,奔到她們的前面,但偷偷的回頭一看,卻不是你。我赧顏的又走開了。我想在行人來往的要衝鵠候著,但總怕你兄嫂瞧見,他們雖則無情,總得送你上車吧,我想。

  等呵,等呵,跟著夜的延續,失望與悲哀也就層層的將我包圍了。直等到十一點,不留情面的京津車開了,長蛇一般的蜿蜒著走了,我卒致沒有看見你。你坐的是臥車吧?但我的確瞧遍了車箱的呀!為什麼我看不見你?我失了魂了,真心慌了,東竄西竄的結果,我給一塊西瓜皮滑倒了。當我無力的緩緩的爬起來時,茫然四顧,車站已是人影稀疏,只有我的孤獨的影子跟著我躊躇,話別的機緣難道這樣難逢嗎,涵瑜?

  我真對不住你,沒有送行,但又仿佛送了行。我送你到車站,和你密談,吻抱,送你出了京,伴你到天津,到浦口,到……我豈是沒瞧見你,你在我眼前,在我身邊,在我懷抱中呢,永遠在我懷抱中,在我心的深處,我們何嘗別呢,我又何嘗送你呢!

  瑜,這信是由車站回來寫的,時鐘已經敲著十二點,我的眼睛睜不開了,不是因為疲勞,不是因為夜深,實在,我身上的水分太多了,它愛從眼眶裡排泄。我想你在轟轟的車箱中紛忙著,或在許多陌生的臉子中縮懾著,意識裡怕不由你將我捉住在你身邊吧?

  這信在你後面追逐著,相隔沒幾步。你到家不久就會和它把晤。但我何時得接到你所賞賜的一包一包的安慰呢?呵,不必急急要接到你的賞賜品啦,我是很安慰的,我現在就在和你對話,你在我眼前,在我的懷抱中,在我的心的深處呢!

  你親愛的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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