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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3)


  「回去怎麼辦呢?做手藝,學我那行的於今又不行時,唉,還是請你留留意找找事看吧!」

  「找事,找事,有什麼事可找,這副樣子你別再在這裡丟我的臉啦。還想找事,我為你氣夠了。」他的牙齒似乎又在磨礪著。「唉,昨兒接到爹爹的信,說你音信全無,又說些丹弟的學膳費無著和窮年的飯穀什麼,飯都不夠吃,丹弟還讀什麼書,讀了什麼用!」他提起明片上的事又恨起丹弟來,最後才歸到本題上:「爹媽很掛念你,出門大半年也應給個信他們,只顧自己在外面去瞎混!我看你還是今晚動身回去的好。登在這兒,有什麼好處,嚼用這樣的貴,我是自己還管不了。像你這樣子找得到什麼事,莫在這裡丟我的臉!」

  偷兒的神情異常的沮喪,他望了振宇先生一眼,默然的將頭低下去。

  振宇先生在身邊掏出一包現洋來,往桌上一壓:「嗒,這是十五塊錢,連早上的四塊,除了路費,總還可到家十多塊。回家後,你對爹媽說,我每月薪水不過二三十元,衙門裡欠了好幾個月不發,應酬又大,臉面又不能不顧,暫時是無論如何沒有錢寄回去的。」說著又敷衍了兩句,「唉,四五年沒回家啦,看六七月能回去轉一轉不。」

  老王端了一杯奉承振宇先生的茶來,振宇先生即刻吩咐道:「老王,晚上十一點時,你陪他到北車站去,替他打好票,送他上車噢,車十二點十分開,別誤了事!喏,我給你半塊錢喝酒!」老王微笑的謝了。那時同鄉也有關懷那流落者的,站在房門口探望,振宇先生當著他們顯顯自己的功能:

  「唉,為別人的事,受了勞苦還得掏腰包。除了你們替他捐的八塊之外,我一個人還給了他十五元。老王都看見的。」老王跟著補了一句,「是,十五塊現洋。」

  「唉,好人難做,於今的世界好人難做。」振宇先生苦笑著朝同鄉的點點頭,立刻走出會館去。偷兒在房門口癡癡的目送,他瞧著振宇先生那深毛的羊皮袍,那柔軟的獺皮帽,那金絲眼鏡與夫那一畫一畫的打狗棍,自恨沒有資格叫他一聲弟弟,於是做夢似的悵惘著,眼眶兒又潮濕了一回。

  後門外的僻靜的街尾的公寓門口停了三乘黃包車,門口堆著好幾件行李。振宇先生揮著打狗棍指揮車夫搬運著。

  「嘿,你搬家嗎?搬到那兒?」老周來了,問。

  「唔,住在這兒不妥當,搬到鼓樓後身的大成公寓試試看。」

  「老羅說你昨晚捉著一個賊……」

  「管他幹嗎,早已打發他走啦。」

  「喂,遊藝園今晚的戲是靈芝芳的《寶蟾送酒》,我已經打電話包好了廂,你一定去的吧!到七點鐘我同老羅來邀你好不好?我知道你現在很忙的。」

  「去的,去的,今天悶極了,正想逛他個痛快!要叨你的東那受當得起!那受當得起!」

  行李上了車,振宇先生也上了車。他側轉頭向院內的斷牆連連的望,一壁應酬著老周。車行了幾十步,他還點頭的口裡咕嚕著:

  「去的,去的,不必來邀了,咱們在遊藝園見就是,一定的!一定的!」

  一九二七,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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