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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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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上岸了!總指揮部正在調人堵住他們!」 孟才想再打聽兩句,那兩個人已經去遠了。他們這個小隊在嘉南堂的騎樓下面,為這件突然發生的事情爭論起來。周炳主張整個小隊開到江邊去,參加阻擊日本陸戰隊的登陸,冼鑒和譚檳支持他的意見。馮鬥認為他們的任務是巡邏,如果要改變任務,一定要先請示總指揮部。孟才覺得雙方都有道理,想打個電話回去,這三、四更天氣,哪裡去找電話?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有兩個背著步槍的赤衛隊員,快步走到他們面前。周炳認識他們,就高聲叫他們的名字道: 「何大叔!杜發!」 何錦成和杜發也聽出周炳的聲音,就同時說道:「找著了,找著了!」孟才師傅和其他的人也跟著跳出去,跟他們見面握手。何錦成說:「總指揮部派我跟這個杜發來參加第一百三十小隊,同時要咱們全隊增援西濠口陣地。這是一個口頭傳達的緊急命令。哎喲,你們多難找呀!」周炳用拐肘碰了譚檳一下,兩人互相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孟才師傅對周炳說:「你不是盼望打仗麼?現在機會來了!可是你得注意:這是日本鬼子,是訓練得很好的正規軍隊。大家都一樣,要勇敢,同時要聽指揮!」隨後他們七個人就跑步到江邊。剛轉出西濠口,周炳就看見大新公司的門口,有二三十個赤衛隊員,正在緊張地活動著。有些人正借著那些士敏土牆壁和粗大的方柱子做掩護,端起步槍向西面一百公尺以外的敵人射擊。有些人正從大新公司門口橫過馬路,向過江碼頭那邊堆疊沙包。 那些裝滿細沙的麻袋一堆到半個人高,赤衛隊員就飛步搶上前去,跪在沙包的後面,向敵人繼續射擊。周炳也跪在沙包後面放著槍。他的位置差不多恰好在馬路正中心,左面是何錦成,右面是正岐利剪刀鋪子的老夥伴杜發。這時候,月亮正像一盞大煤汽燈懸掛在他們頭上偏西的地方,不被人注意地散出寒冷的光輝。借著月亮,周炳看得見郵政總局、海關大鐘樓一帶的馬路上,如今空蕩蕩地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 再望遠一點,大約在一百公尺到一百五十公尺之間,那裡有一些隱隱約約的黑影,忽然看得見,忽然又看不見;忽然好像貼到路北那些建築物的牆壁上,忽然又好像趴在馬路的柏油路面上,匍匐前進。周炳忽然想起那地方就是沙面的東橋,在一千九百二十五年的夏天,他就在那地方捧起身上還有熱氣的區桃表姐……想到這裡,他狠狠地勾著槍機,朝那些模糊的黑影子放了一槍。這一槍,他自己覺著特別有勁,只見一陣耀眼的火光過後,跟著一聲威猛的爆炸聲,然後在遠遠的那團黑影子中間冒起一把火星。 「打得好!」何錦成沙沙地低聲說。遠遠的地方有奇怪的聲音叫喊。隨後又響起一陣緊密的槍聲,那幾十發子彈一齊啾啾地打在沙包上,騰起一陣煙塵。周炳又咬牙切齒地打了兩槍,對他身邊的何錦成說: 「看樣子,日本鬼子可不少!」 何錦成同意道:「是呀。至少有一百多人!」 這時候,離他們一丈以外的地方,有一個人受了傷。沙包後面忙亂了一陣子。救護隊輕輕地用擔架把人抬走了。別的人立刻補上了他的空位子。就這樣,他們和敵人相持了一個多鐘頭,雙方的槍聲都逐漸稀疏下來。海關大鐘樓的鐘聲不慌不忙地敲擊著,大家不約而同地往上面一看:已經是上午兩點鐘了。周炳把子彈上了膛,但是沒有放,偏著腦袋,低聲跟何錦成說: 「你沒回過家麼?」何錦成沒做聲,他又往下說:「我上你家去過了。今天——不,昨天了,昨天下午去的。多多那傢伙,好玩極了。他們都很想念你呐!」 等了老半天,何錦成才慢吞吞地說:「是呵,我還沒回去過……多多那孩子,自從沒了娘,就總肯纏我……」周炳把腦袋轉到右面,低聲問杜發道:「發哥,你和馬明、王通——你們三個人都領了槍麼?他兩個派到哪裡去了?」杜發說:「我們都領了槍。還有手榴彈。我們學了半天,學會了,我就派到東堤,跟何大叔一個小隊。他兩個派到哪兒去,我就不曉得了。」周炳又問:「你看見我媽了麼?她都說了些什麼?」杜發說:「看見她了。她很好。她說你們弟兄倆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她不管你們,只是你們小心謹慎些,早點回家就好了。她又說,你爸爸可發了脾氣,罵你弟兄倆不安分守己,不是好東西!」 周炳笑了一笑,說:「爸爸向來脾氣大些,你不會不知道——還有,你們沒有談起胡杏,那可憐的小丫頭麼?」杜發說:「談起的,怎麼沒談起?我照你的話跟你媽說了,要她背地裡跟胡杏一個人講。她答應了,說如果真地有那麼一天,胡杏有了出頭的日子,不知道會多麼歡喜。她又說,自從何家那個二少爺跟他全家去了香港之後,沒有人來折磨胡杏,看著、看著,她就吃胖了,那張蓮子臉兒圓得像個西瓜一樣呢!」 日本鬼子那邊好久沒打槍了。馮鬥問譚檳道:「你最會扭六壬的,你這回倒說說看,那邊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了?」譚檳開玩笑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猜日本鬼子不睡覺的麼?」說著,兩個人就卷起生切煙,劃著洋火,抽起煙來。敵人一發現有火光,立刻沒頭沒腦地打了一陣槍,嚇得他兩個連忙把煙頭踩滅了,口裡十分惡毒地咒駡不停。小隊長孟才和負責指揮這個陣地的中隊長商量了一下,就彎著腰走到沙包後面,對每一個人低聲說:「總指揮部有電話來,要咱們無論如何,堅守陣地,不讓敵人通過。還要咱們儘量節省子彈,多多消滅敵人。總指揮部一會兒就派人來給咱們介紹情況。」 他說完了,就退回自己的位子上,端起槍,一聲不響地監視著敵人。這時候,從西濠口到沙面一帶地方,都是靜悄悄地,沒有一點響動。只有天空的月亮,在淡淡的浮雲中,無聲無息地滑行著。馮鬥和譚檳,因為煙捲沒有抽成,還在抱怨自己倒黴。不久,總指揮部派來了宣傳人員楊承輝。他和那個中隊長打過了招呼,就鑽到沙包後面,在周炳右邊蹲下來,對大家說: 「現在已經查明了,在咱們前面的這一股敵人,是日本的海軍陸戰隊,大約有百把個人,武器是很精良的。他們曾經向總司令部提出交涉,要派兵保護南堤那間日本人辦的博愛醫院。我們拒絕了。我們說我們可以負責保護,他們不同意,就派陸戰隊登了陸。各位同志,各位兄弟,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是帝國主義者公開出面,幫助反動的國民黨,直接進攻咱們的蘇維埃,進攻咱們的工人、農民和士兵,進攻無產階級的革命!這還能容忍麼?這還能退讓麼?當然不能!昨天,帝國主義者的軍艦向我們開炮;今天,帝國主義者的陸戰隊登了陸;明天,他們不是要佔領全廣州、全廣東、全中國麼?——我們說,你要來,我就打!他們果然來了,我們果然打了!開頭,他們以為自己一出兵,我們就會退的,可是他們想錯了。他們在中國橫行霸道,沒有碰見過對手,這回可得好好地給他們一點教訓!——同志們,兄弟們,咱們在這裡打得可真不賴!敵人進攻了兩三個鐘頭,可是連一寸土地的進展都沒有。全廣州都為咱們豎起了大拇指!日本鬼子絕沒有通過西濠口的可能!其他的道路,都有咱們的兄弟把守著,哪一條他們也通不過!」 每一個趴在沙包上面的赤衛隊員都同意他的話,都笑了。周炳撫摩著他的步槍,又用手按了按背後的駁殼槍,心中感到說不出的興奮和快慰。他沒想到自己一出身,就碰到這麼強硬的對手,恨不得一下子跳出去,一槍一個,把那百把個日本海軍陸戰隊消滅精光。這麼一想,他嘴裡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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