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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看見他這種兩眼發愣,橫衝直撞的樣子,每一個人都要發笑——這種笑裡面,包含著驚訝、讚歎、疼愛、戲弄種種複雜的意思。有一次,海員出身的中隊長簡發和交通隊長何添,張太雷同志的汽車司機陳能,正站在工農民主政府的大門口抽煙。簡發跟何添運了許多步槍回來,剛剛卸完車;陳能駕駛的那部敞篷汽車出了點小毛病,也剛剛修理好。

  周炳騎著自行車從裡面沖出來,幾乎連人帶車,撞在他們三個人身上。自行車摔倒了,周炳飛身跳在一旁,卻被陳能一把逮住,拿手上的黑漬往他臉上塗抹。周炳央求道:「大哥,對不起。讓我走吧,我這就要趕到『普興印刷廠』去呢!」陳能還是不放手,說:「普興印刷廠有多遠?來得及!」何添也湊趣兒說:「要放你容易,只要你演一齣戲給咱們看!」周炳答應了演戲,陳能才把他放走了。他走了之後,陳能讚歎地說:「唉,說實在的,你在一萬個人之中,也找不到一個這樣雄壯,又這樣漂亮的男人!」

  簡發向他提議道:「我跟你兩個人來編一齣戲好不好,陳能?我們就編何添從前怎樣在醫院裡把周文雍搶救出來的故事,你看怎麼樣?」何添說:「那有什麼好編的?倒不如編你自己去『大安』酒米鋪子運手榴彈的故事,更驚險得多了!」陳能說:「編哪個故事都好,也得槍聲停了才成!」正說著,觀音山那邊傳來了緊密的槍聲,像燒爆仗一樣。長堤那邊又傳來了國民黨軍艦的大炮聲。炮聲過後,南關的什麼地方起火了,火煙沖上半空中,久久不散。

  周炳趕到普興印刷廠,那裡正忙著一邊趕印《紅旗日報》,一邊趕印工農民主政府的佈告、宣言和傳單。周炳看著那種緊張忙亂的景象,看得發了呆,心中十分歡喜。但是令他更加歡喜的,是他在這裡無意中卻碰見了他二哥周榕。他一把抓住周榕,說:「二哥,我從公安局的監牢裡放出了一個人,他叫做金端。他還問起你呢!」周榕也高興極了,說:「你放了金端,那太好了。他是一個很有本事的革命家。你要是再看見他,告訴他我在這裡。」

  正說著,從周榕的後面走來了四個人,為首的是省港罷工工人,後來在普興印刷廠做工的古滔,跟著的是在南關當印刷工人的關傑,最後是南關區家的兩個表弟,區細和區卓。周炳問關傑道:「你怎麼也跑到這兒來了?」關傑誠懇謹慎地說:「他們說要找人幫忙,古大叔就把我叫來了。」周炳又問區細和區卓道:「你兩個小把戲,怎麼不呆在家裡,卻到處亂蹦?」區細反唇相譏道:「我十八歲,他十三歲,我們比你小了多少?你到處跑得,我們跑不得!」區卓也說:「我作了臨時工,還搖印刷機呢!你氣死?」

  這幾個人正在高興,想不到從周炳身後,又走進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大家和他們打招呼,周炳回身一看,原來男的是他的表哥楊承輝,女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卻不認得。不等別人問,楊承輝卻先說了:「你們都在這裡,好極了!我也來搞宣傳工作,加入你們一夥兒。這位是宣傳隊的小隊長:傅翠華。她是橡膠廠的女工,今年春天被敵人抓進監牢,剛才恢復了自由,爹娘都找不到,無家可歸了!」傅翠華聽到「無家可歸」四個字,眼圈又紅了起來。大家和她相見過了,又安慰了她一番。周炳忽然拍著手掌,又興奮、又激動地說:

  「美妙呀美妙!自己人都碰到一塊兒了!這個世界該是咱們的了!」

  周榕告誡他道:「世界倒是咱們的。只是要美妙,還得下大工夫呢!」

  周炳把帶來的文件交給印刷廠,又把一些另外的文件帶回去。走到工農民主政府門口,馬路上又是東西、又是人,擠得水泄不通,他只好跳下來,推著自行車走。這時候,大門口的馬路兩旁和對面人行道上,都站滿了徒手的工人,等候領槍。那身軀矮胖的周文雍和身材高大的司法委員陳郁,在工人當中穿來穿去地走著。在馬路當中,擺滿了汽車、大炮和馬匹。槍聲在很遠的地方忽緊忽慢、斷斷續續地響著,時不時有一兩顆子彈在天空中吱吱地飛過。工農紅軍正在南關、西村和長堤一帶消滅殘餘的敵人。周炳擠擠撞撞地設法挨近周文雍的身邊,問他道:「周同志,我有幾個做工時候的好朋友,我叫他們也來領槍好不好?」周文雍鄭重其事地回答道:「赤衛隊的人越多越好!怎麼不好呢?你叫他們到工人代表大會去登記吧。登記好了之後,一道上這裡來領槍。」

  周炳高高興興地回到工農民主政府裡面,向惲代英秘書長交了差,就打算到南關去找他那幾個好朋友,動員他們來參加赤衛隊。恰好這時候惲代英秘書長又交給他一個新任務,要他去搞一些吃的東西,於是他又騎上自行車,發出滋滋的聲音,飛快地沖出大門口。這回在大門口,他卻碰上他的表姐區蘇,正在和一個年紀比她大些,約莫有二十六、七歲的女同志談話。區蘇那白淨瘦削的臉上,如今也叫紅領帶映照得通紅,顯得很健康。那位女同志是一個臨時的護士,周炳認得她,名字叫做梁俊芳。

  她原來是香港的糖廠女工,在北伐軍裡當過護士,今天從監牢裡出來之後,才知道太夫已經在三個月前被國民黨殺害,她的一個四歲的女兒和一個兩歲的兒子都不知下落了,當時周炳的自行車一直鏟到區蘇的身邊,突然煞住。區蘇嚇得往旁邊跳,到看出是他,就罵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冒失鬼!」梁俊芳不管這些,一直拽住她的袖子,問她要米,說傷員要喝米湯,沒有米不行。周炳調皮道:「區蘇表姐是管穿皮鞋的,你怎麼問她要米?區蘇表姐,恭喜你當瞭解糧官!我也當瞭解糧官呢,我跟你比賽吧!」說完就跳上自行車,拼命按著鈴,沖出大門外去了。

  他先到南關一家蒸粉店找到馬有,打聽清楚哪家字號有米,哪家字號有面,就又去找清道夫陶華和裁縫師傅邵煜,最後去找手車修理工人丘照。丘照的父親是個人力車工人,在今天清晨起義的時候犧牲了,他正在十分悲痛,聽大家說是要參加赤衛隊,脫下木屐,換上布鞋就走,周炳領著馬有、陶華、邵煜、丘照四個人,拉上一輛大板車,裝滿了白米,浩浩蕩蕩地投奔工農民主政府,要去參加赤衛隊。周炳還一路走,一路想法子動員了很多的餅乾、麵包、雞蛋糕之類的東西,準備拿回去送給在工農民主政府裡和在紅軍總司令部擔當責任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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