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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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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蘇歎息道:「話是那麼說,可做戲到底還是做戲。」 周炳抗議道:「不!做戲跟真的一點也不兩樣!」陶華用更大的聲音駁斥他道:「不!你們跟他們完全不同!他們除了死,沒有別的法子。區桃並不想死。她是叫帝國主義強搶了的,叫帝國主義謀殺了的,叫帝國主義暗害了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那麼孱頭!我一定要跟她報仇!」 周炳叫陶華罵得啞口無言,臉上紅得像朱砂一般。他向區蘇求救似地說:「表姐,你說呢?我想死了比活著好,這是孱頭麼?」區蘇點點頭,不做聲。周炳更是羞得臉上發紅發脹了。這時候,恰巧周金大哥背著一捆舊皮鞋走了進來。陶華一見就開玩笑道:「怎麼,共產黨人還收買皮鞋呀?」周金笑著說:「共產黨人不拘幹什麼,只要對革命有利。不過這些破傢伙卻不是收買來的,是那些罷工工友的,要找人補。人手不夠,我就背出來了。」說罷,他看見周炳坐在一邊,臉紅筋脹,鬱鬱不樂,就問起情由。區蘇把剛才的情形告訴了他,他就說出他的意見道: 「這當然是陶華說得對。咱們要打倒帝國主義,要摧毀這整個舊社會,就要進行階級鬥爭。這好比拿槍上戰場和敵人打仗一樣!難道在打仗的時候,你的好同伴倒下了,你不是更加勇敢地去打敵人,卻逃回戰壕裡去自殺麼?沒有這種道理!」 周炳用兩手捂住臉說:「好了,好了,不談這個了。留下那些爛皮鞋,叫我來補!」周金說:「這樣才是。免得我一個人東奔西走,張羅不過來。你想,十幾二十萬罷工工人一下子回到省城來,那衣、食、住、行的事情該多少人來辦才辦得通!」區蘇說:「大表哥你儘管放心,阿炳的手藝是不錯的。爸爸說過,他本來應該是個皮鞋匠。」陶華也高興了。他指著區桃的供影說:「周炳,你要是打瞌睡的話,只要一想起她在旁邊望著你,你就精神百倍了。你用錐子使勁戳下去,就好比戳在帝國主義的心上;你用鐵錘使勁打下去,就好比打在帝國主義的頭上!這樣子,包管你通宵不睡也不累!」周炳不斷地點頭,沒再說話。不久,師姑也來了。 周炳找區華和區楊氏閒談了半天,隨便吃了點飯,就坐在神廳裡聽那些師姑念經。約莫二更天,吹鼓手敲起銅鈸和小鼓,吹起橫笛和篌管;師姑們拿著手卷,念著經文;區細和區卓捧著區桃的靈牌,到門口外面去「過橋」。橋是竹枝紮成的,上麵糊著金色的紙和銀色的紙,一共有兩座,一座叫金橋,一座叫銀橋,正位師姑宣讀了手卷,吹鼓手奏起「三皈依」的樂章來,師姑們齊聲念唱。每唱一節,正位師姑用手卷在橋上一指,靈牌就往上挪動一級。到了橋頂,又往下降;過了金橋,又過銀橋。周炳一直看到過完了橋,才告辭回家。 從此以後,周炳找到了一件可幹的事情。他參加了省港罷工委員會庶務部的工作。那一大捆破皮鞋,他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通通修理好。跟著,他就四處奔走,找地方開辦新的飯堂。找好了地方,又要找工人;找到了工人,又要找桌、椅、板凳、碗、筷、鍋、盆。開了一處新飯堂,過幾天又不夠用了,還得再開一處新的,又要大大倒騰一番。光是飯堂還不算,此外還得建立宿舍、洗衣館、理髮館;光吃、住、洗、刮還不夠,又要搞夜校、圖書室、俱樂部等等,把周炳忙得一天到晚只在街上團團轉。 他使喚了不知道有多麼高的,自己都不能控制的熱情去工作,拿陳文婷的話來說,就像發了狂一樣。奇怪得很,他不知晝夜,不知飽餓,不知冷暖地工作著,他的身體倒反而好了,比從前更粗壯,更健康,也更英俊,更漂亮了。在半個多月的時間裡,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不再感覺到悲傷和喪氣,不再感覺到縹緲和空虛,也不再去追究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只是高高興興,精力飽滿地活動著,淹沒在緊張繁忙的工作的大海裡。有時半夜回家,他就在書桌前面的小凳子上坐下來,對著書桌上的區桃的畫像出神。有時他就吻她一下,對她說: 「小桃子,你笑一笑吧!我要摧毀那個帝國主義,我要摧毀那整個舊社會!你瞧,我渾身都是勁,一天可以幹二十四個鐘頭。咱們的同志多得很哪,簡直數不清有多少。咱們要不了幾個月,就會勝利的。那時候,北洋政府就會叫咱們砸個稀爛,帝國主義就會乖乖地撤走軍隊和戰艦,把所有的租界交還給咱們,把所有的海關、郵政、礦山、學校、輪船、工廠一齊交出來。你說怎麼樣?好,你笑一笑吧!」 他看見區桃對他點頭微笑,感到非常幸福,就又吻了她一下,說:「桃表姐,你太好了!」說完也對著她傻笑,一面笑,一面淌著眼淚…… 有一天,別人告訴他,省港罷工委員會委員長蘇兆征同志有事要找他。他一聽說,就高興得跳了起來。他感到說不出的光榮和愉快,但是又有點緊張和膽怯,到他見著蘇兆征同志之後,才放下了心。蘇兆征同志看來三十多歲年紀,瘦瘦的中等身材,神氣清朗,待人十分親切。他一見周炳,就抓住他的手說:「我聽說你工作很努力,大家都很喜歡你。你演戲演得很好,不是麼?我們要把你從庶務部調到遊藝部,你給咱們演一齣戲,好不好?——咱們的條件很差:第一沒有人,第二沒有錢,第三沒有服裝道具。咱們現在只有一個劇本,是工友們自己寫的,要在八月十一日把它演出來。那一天,咱們要舉行『肅清內奸大運動』,要遊行示威,那天晚上應該演出這個戲來助一助威。時間也不多,大概只有兩個星期了。你看怎麼樣?」 他的堅定有力的氣概深深地感到了周炳,周炳毫不躊躇,用同樣堅定有力的語調回答道:「沒問題,准在八月十一晚上演出來!」隨後他就去找遊藝部長,把劇本拿回家,一口氣讀完了。這劇本名叫《雨過天青》,講香港一對青年男女的戀愛故事。男的是個海員,女的是那只輪船上買辦的女兒。男的要回廣州參加罷工,希望女的同去,女的有點動搖。那買辦想破壞罷工,就要他女兒把男的留下來,並且派了一個被他收買了的海員在工人當中進行破壞活動。這個工賊在工人當中和那對青年男女當中挑撥是非,企圖引起妒忌和衝突,使工人們和那對戀人都陷在分裂狀態中,不能一致行動。後來經過一些曲折,買辦和工賊的陰謀被揭破了,那雙青年男女痛駡了他們一頓,和其他的工人一道回了廣州。老實說,這劇本只是一個故事提綱,連分幕、分場、動作、對白都還沒有的——周炳把劇本讀完了,就用雙手捂住臉,反復地在想。後來他放下了手,又看見區桃在書桌上對他微笑著,他就說了: 「小桃子,你演那個女的,我演那個男的,夠多好!可是你如今往哪裡去了呢?這角色,你演最合適。樣子好,人又勇敢,不用化妝都可以上臺。你說怎麼樣?……哦,不。你不能演。這是一個買辦的女兒,你不會答應的。是呀,你不會答應的。可是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一句話兒呢?說一句吧。哪怕只說一個字也好。」等了一等,他又低聲向她喃喃發問道:「你怎麼了呢?我跟你說了一千句話,你可是一句話也不說!這個戲,你是不肯演的了,那麼,叫我找誰演呢?找婷表妹演好不好?她倒當真是個買辦的女兒,可是她肯麼?她能演得好麼?你說一說吧!」但是區桃只是對他微微笑著,一聲不響。當天晚上,他就把陳文婷找到神樓底來,認真嚴肅地和她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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