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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閒少佐(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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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直逗到樓上。他坐躺在床上喘氣,從前攻擊蘊藻浜苦戰了三天兩夜也沒那麼累哪。 「不中用啊!」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卻:「能走路了!」高興著。 「累了嗎?我不該逗你走這許多路的。」 瞧見她懊悔的臉色便掙扎了坐起來:「沒累。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呢!你能走路!」 「我真不希望好得這麼快,只三個禮拜呢。」 「為什麼……」 「好了不是要回去了嗎?」 她笑著:「你不能回去的。」 「怎麼呢!」 可是猛的明白啦。俘虜!是俘虜!想跳起來罵她一頓。有點侮辱了他啦。可是她卻做錯了事似的說: 「打完了就可以回去的。」 「可不是嗎?」 搭訕著便想開了。總有一天要回去的,回到海的那邊兒去,家裡去。瞧見了他,妻會怎麼呢?妻會樂得直淌淚,他要對她說:「我沒死,你瞧我還是我:能跑路,能說話。」兒子會扯著他抬起腦袋來,睜著大眼珠:「爹,你殺了多少支那人?」支那人!支那人……黎姑娘是支那人呀!啊!×師長也是支那人!瞧黎姑娘一眼,卻見她正在那兒解行李。為什麼要好得那麼快哪?好了便要回去的。先到師部。我挺著胸脯走進去;他們瞧見我沒死會奇怪的!奇怪嗎?可是我是被俘獲過的帝國軍人呢。我又沒自殺。我是應該自殺的,他們會這麼說。他們會罵我是帝國軍人的恥辱,會罵我是懦夫。他們會把我槍斃的。也許把我押回國去坐牢吧。也許……可是我曾經苦戰過;我的部下全打完了。也許他們說我勇敢。東京的碼頭上擁擠著歡迎勇士的人。《帝國的光榮》,《日日新聞》用這麼的大標題記載著我的戰績。皇帝也許賜我徽章的。許多人會講著我怎麼征服了一個美麗支那姑娘的心……可是黎姑娘我不能再見她了。 情願不回去,沒有黎姑娘的日子怎麼過哪? 「空閒君,躺一回吧,累得淌了許多冷汗呢。」 黎小姐站在床前。 鑽進了被窩,為什麼好得那麼快哪……為什麼好得那麼快哪……睡熟了。 近了,大了,一張臉慢慢兒的低下來,湊到他臉上停住啦。那張臉盡瞧著他,一動不動的,憂鬱著。更大了!又低了下來,嘴唇貼到他的腦門上,暖的,更暖的兩顆淚珠,順著那長眼遮毛流到他臉上。那不是妻的臉?想伸出胳膊去抱住她,剛一動,卻見那張臉猛的遠了開去,慢慢兒的變了;成了誰的臉?對啦,是黎小姐的臉。 黎小姐站在床前。 像睡了很久咧,怎麼黎小姐還站在那兒?只睡了一回兒不成?可是窗上的太陽光直照在那邊兒牆上,不像是傍晚兒。是的,是的,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黎小姐憂鬱著,濡濕的眼珠子。 夢呢!還是真的?剛才吻我的就是她嗎?嘴上的胭脂像淡了一點,而且剛才臉上正氤氳著淡淡的香味。妻是沒有那種香味的。真的是她嗎?怎麼又夢似的一點實感也沒有呢? 「怎麼啦,黎姑娘?很不自在似的?」 「戰爭完了!」 可是引起的並不是高興的情緒,得回去咧!黎姑娘是一天天的遠了,遠了!有這麼一天得遠到瞧不見的。 「怎麼會完了?」 「我們退了,退到太倉。」 「啊!黎小姐,我也替你們很難受的。」 「倒不是為這事難受。」 「那麼,為什麼呢?」 「戰爭一完,你不是要回去了嗎?」 是的,要回去了。說不出話。半天;「可是,黎姑娘,我不會忘記你。還有×師長,我總有一天要報答他的。」 報答嗎?再上前線去報答他嗎?還是也把他俘了來,擱在東京病院裡報答他嗎?回去了還是要上前線去的。可是,戰爭!討厭的!要不然就是槍斃。沒法報答他呢。就是黎姑娘也沒法再見她一面了。辜負了啊! 「為什麼你是日本人啊!」 笑了笑,想找些話說,一句也找不到。 黎姑娘猛的回身跑了出去,在門口就掏出手帕來。屋子裡剩了他一個人。可是像有誰在向他說著: 「為什麼你是日本人啊!」輕輕地,就在他耳旁,在他心裡。 為什麼我是日本人哪?是帝國軍人哪?想到帝國軍人便瞧見了給憲兵押了去槍斃的空閒少佐,用軍刀搠通了肚子的空閒少佐,押在陸軍牢獄裡的空閒少佐,在報上給人批評為懦夫的空閒少佐……空閒少佐!數不清的眼珠子,輕視地望著加了手枷的他從甲板走到碼頭上去。孔雀羽上的眼珠子那麼多的嘴,講著他被俘虜的事,罵他,笑他。想那些幹嗎?要扔了那些怕人的幻想似的搖了搖腦袋,閉上了眼。說不定的!這種事說不定的!想想吧,我是苦戰了兩天,受了傷的!便瞧見自家給大夥兒抬在腦袋上面,在銀座遊行,群眾歡呼著,拋得他一身的花。他走到皇宮天皇賜他勳章和爵位。他要站在播音器前演說!講什麼呢?講非戰嗎?人家馬上會把他趕下來的。別管他,總是演講就是了,日活映畫會社請他主演日支戰爭。不!我要反對戰爭。和黎姑娘的戀?不行!還是戰爭和戀愛混合著的傳奇吧。接著便想到自家兒應該怎麼表演的事了。 過了幾天,那天早上,他剛起來,黎姑娘在瞧著他吃早飯。醫官和一個粗豪的男子聲音在門外說著話。 「就是這間屋子嗎?」 「是的,他見了你不知怎麼高興咧。」 「我們四年沒見哪,本是頂好的朋友呢。」 啊,他嗎,跳起來想去開門,黎姑娘猛的臉發青著,扯住了他的袖子,堆上了強笑,一時嘴裡說不出話來。他抓住了她的手,手是冷的。他來了!來了!可是歡喜裡邊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的抓住她的小手,像怕她飛去似的。門開了。 「空閒君!」 一個穿軍服的,一下巴胡髭的人走了進來,後邊兒跟著醫官,黎姑娘起來讓坐,什麼話也沒說,便走了出去。她好像一下子就飛去了,永遠不再回來了。他望著她,想拉住她。可是那胡髭笑著。猛的醒了回來。—— 「×××!你嗎!胡髭還是那麼怕人哪!啊!」 那張臉比從前胖了些,人也胖了些,胡髭越發多了。 「哈哈!想不到我會來的吧?前幾天實在忙,抽不出身子來望你。許多地方怠慢你了,還望原諒。」 「這話怎麼說呀?還要我原諒咧!正感激得不知怎麼才好呢。你坐。要沒你,怕早就沒活的了。黎姑娘又……」 一陣快要失去心臟的感覺猛的兜了上來。 「真想不到你今兒怎麼會來的。早飯用過了嗎?」 「用過了。空閒君,我也替你歡喜,今天可以回去了。」 「真的嗎?」天猛的塌了下來,人是盡往下沉,不知道沉到多深。回去!不是回到家裡去,是回到軍部裡去! 「真的。下班車就走。」看了看表。「還有四十五分鐘。離城裡車站倒有一段路,反正你沒什麼行李,我們馬上走嗎,到車上談去,可好?」 「有什麼不好?你倒老是那麼爽直的,一點沒變,黎姑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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