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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珠江之畔


  廣州市泰安棧的客人名簿裡,大約還留著我的姓名籍貫和年齡那麼一條記錄。在第九十七號房裡,我整整住了四十二天。這四十二天裡,不但生活的苦痛把我傷毀,就是和蚊蟲的作戰我也敗北了!

  一天之內,時常有多少次的暴雨,暴雨過後,毒烈的太陽又仍舊出來了。的確的,異地人到了這裡,時時都會感覺他在蒸籠裡。蚊子,他不問白天與晚間,僅在屋裡嗡嗡地唱著,他也不問這屋裡的住客是一個貧血而且沒有養分的窮鬼。

  人窮了也是常事,但我發覺自己的食量卻和窮的程度俱增了。在所謂富貴的人們說,這自然是一種福氣;在窮人卻是最大的一種不幸!吃了午飯憂慮晚飯,憂慮罷,不久肚子又空了。

  僥倖我還能夠自己支配自己,午飯兩片麵包;晚飯是隔壁賣的一碗餃面。因為餃面店去熟了不好意思,所以也時常在棧裡叫一個客飯吃。夥計收拾走的,永遠是乾淨的碗,碟與飯桶——它們都是空洞沒有一點餘剩了。

  貧與病,孤獨與悲哀,都能給人們不少的啟示。有了它,你可以知道人生的表與裡;有了它,你可以知道更多一點的生之意義與神秘。

  立在九龍碑下,我知道他為什麼那樣莊煌美麗,立在押店櫃檯前面,我也知道他為什麼是那樣漆黑,高大了。

  坐在汽車裡的紳士與淑女,他們只知道路人愈少,車的速率愈增的原理,至於車後的塵土與臭氣,他們無須乎有這種經驗,也無須乎問的。

  客棧前面的海珠公園,倒是留了不少的足跡,那裡可以聽見銅壺滴漏,那裡也可以看著江水的奔騰。聰明的古人和無情江水同逝了,沙基的血跡也早被毒陽曝幹。有酒的人們還是在堤上的酒樓飽醉,取樂的人們還是在江心的畫舫裡歡笑。

  汽車上圍滿了掛盒子炮的衛兵,早已司空見慣,至於那海軍俱樂部的一尊銅炮!就放在堂屋裡——是紀念?是壯門面?是助威風?是到必要的時候,就從屋裡發炮呢?我真是有點莫名其妙了。

  臨走的前日,G君曾來找過我一次。

  「這次你來,一點也沒有招待你,唉,機會又是這麼壞!」他似乎感傷般地說,言外又替我惋惜。

  「不,我這次並沒有抱著什麼目的。」

  雖然這般說——他似乎更不過意了。「就是許多名勝地方沒有同你去。還有,北門裡(?)的燒乳豬,長堤的餃面,大概你也沒有吃過。』

  「我只想去看一看黃花崗,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是呢。」他並沒有引我去的意思。

  燒乳豬,我不想吃,我也不配吃。他所說的長堤餃面,其實我早已吃過了,並且吃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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