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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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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維嶽立即召集了莫幹丞以下四五個重要職員商量辦法。內中有一個就是桂長林。工潮限在明天解決。而且吳蓀甫的忍耐已到最後一步,這樣的消息,已經傳滿了全廠。稽查和管車們都認為這是吳蓀甫打算用強硬手段的表示;他們的精神就格外興奮。他們都知道,如果「三先生」的政策由「和平」而轉為「強硬」,那就是屠維嶽「政權」的縮小或告終。他們對於屠維嶽「政權」雖然不敢公然反對,但心裡總是不很舒服。 十分明瞭此種情形的屠維嶽於是就先報告了吳蓀甫對於錢葆生和桂長林的不滿意,然後落到正文: 「現在三先生吩咐了三件事:端陽節賞工一天,姚金鳳開除,薛寶珠升稽查。」 大家都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桂長林忿忿地說: 「這不是打落水狗麼?三先生欠公道。薛寶珠有什麼功勞,升她?」 「姚金鳳真冤枉!不過屠先生,你應該在三先生面前替姚金鳳說幾句好話;你對得住她麼?你叫我去聯絡她。現在她落得一個開除,闖禍的薛寶珠反有升賞,這話怎麼說出去呀!」 二號管車王金貞也來打不平了;她是完全受三先生豢養的,她不敢反對三先生,只能抱怨屠維嶽。 可是屠維嶽不回答,挺直了胸脯,很鎮靜地微笑。 「三先生罵我同錢葆生作對頭,不錯,錢葆生是我的死對頭。工會的飯,大家都應該吃,錢葆生想一個人獨吞,我一定要反對!三先生既然不管工會裡的牛鬥馬鬥,只要早點解決工潮,那麼為什麼又要升賞薛寶珠呢?薛寶珠搗亂,背後有錢葆生指使,是吃醋,是和我抬扛,誰不知道!」 桂長林說了這麼一大段,嘴邊全是白沫,眼睛也紅了。但他還算是客氣。為的眼前這些人中間,只他自己是工會方面——吃工會的飯,其他各位全是吃吳蓀甫的飯,自然不敢在屠維岳面前批評吳蓀甫辦的不對。 屠維岳依然冷幽幽地微笑,總是不說話。莫幹丞這時開口了: 「三先生要怎樣辦,我們只好照辦。可是,屠先生,今天就要解決工潮,怎麼辦呢?」 「這才是我們要商量的正經事!」 屠維嶽發言了,他的機警的眼光看著稽查李麻子和另一位女管車。這兩位也正在看著屠維嶽,嘴邊漾出微笑的影子。這兩位算是屠維嶽「執政」後新收的心腹。屠維嶽把身子一挺,眼光在眾人臉上掠過,大聲說: 「姚金鳳和薛寶珠的事,往後再談。三先生向來是公道的。真心替三先生出力的人,我可以擔保一定不會吃虧。三先生說過,今天一定要解決這件事。端陽節賞工一天,三先生已答應。就怕工人中的激烈分子何秀妹一班人,還是要鬧事。我們只好不客氣對付她們!老李,這件事交給你。只要嚇她們一下就行。——」 「交給我就是了!」 稽查李麻子搶著說,兩道濃眉毛一挺。他是洪門弟兄,他隨時可以調動十來個弟兄出手打架。 「嚇一下就行麼?說得太容易呀!何秀妹一淘壞胚子是嚇不倒的!」 二號管車王金貞提出了消極的抗議。 李麻子大大不服氣,睜圓了眼睛,正想說話,卻被屠維嶽攔住: 「王金貞的話也有理。老李,你就看機會把何秀妹扣住,軋住她去看戲!此刻她出去吃中飯了,你馬上就去辦這件事,要做得手腳乾淨;你還沒吃飯,賬房裡先拿十塊錢去;辦完了事,就請你弟兄們上館子。——這件事要守秘密的!」 「守秘密?錢葆生和薛寶珠兩個傢伙就靠不住,反正不守了秘密倒有好處!」 桂長林扁起了嘴唇,咕嚕咕嚕地說。 李麻子從莫幹丞手裡拿了錢,就興沖沖地走了。屠維岳釘住桂長林看了一眼,卻並沒說什麼,就回過頭去對第十號的女管車問道: 「阿珍,你辦的事後來怎樣呢?」 「有一半工人相信姚金鳳是冤枉的。她們罵薛寶珠造謠,說她本來是資本家的走狗,她是使惡計。她們又說何秀妹她們想出風頭,妒忌姚金鳳。」 「辦得好!何秀妹下半天不會到廠裡來了,你就放出口風去,說何秀妹被莫先生請去看戲了,——」 「呀,呀,怎麼有我呢?老兄,你不要搗鬼!」 莫幹丞急口地插進來說。桂長林,王金貞,連那個阿珍,都笑起來了。但是屠維嶽不笑,他拍著莫幹丞的肩膀很懇切地說: 「自然是你請她去看戲。你現在就要出去找李麻子。他一定在何秀妹住家的附近。你同他商量好了,專等那班白相人把何秀妹軋到冷靜的地方,你就去救她。以後你就請她看戲。」 「她不肯去呢?」 「那就要你用點工夫了。你只說到戲園裡躲一下,等那些白相人走散。你是老頭子,她不會犯疑,一定肯去。」 「傳開去給三先生知道了不是玩的!」 「三先生面前有我呢!去罷!阿珍,你就去辦你的;不要露馬腳!」 現在房間裡就剩了屠維岳,桂長林,王金貞三個人。屠維岳冷冷地微笑著,機警的眼光釘住在桂長林臉上。這是將近四十歲帶幾分流氓神氣的長方臉兒,有一對細小不相稱的眼睛。在屠維嶽的鋒芒逼人的眼光下,這張長方臉兒上漸漸顯現了忸怩不安的氣色。 忽然屠維嶽笑了一聲,就冷冷地問道: 「長林,你當真要和錢葆生做死對頭麼?」 沒有回答,桂長林把身體一搖,兩隻手叉在腰裡,兇狠狠地看了屠維嶽一眼。 「你自己想想,你的實力比起錢葆生來差多少?」 「哼!他媽的實力!不過狗仗官勢!」 「不錯呀!就是這一點你吃了虧。你們的汪先生又遠在香港。」 桂長林立刻臉色變了,眼睛裡的凶光就轉成了疑懼不定的神氣。 「你放心罷!這裡只有王金貞,向來和你要好。我再告訴你,吳老闆也和汪先生的朋友來往。說起來,也可以算是一條路上的人,你在廠裡總應該盡力幫吳老闆的忙,可不是麼?」 「既然吳老闆全明白,怎麼開除了姚金鳳,升賞了薛寶珠呢?還有,這一次工潮難道我沒有替三先生出力麼?我真想當面問問三先生。」 「這件事,三先生真辦得不公道。屠先生,你去和三先生說說看罷,反正佈告還沒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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