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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艦事件前後(3)


  甘乃光問,要是共產黨方面不肯,如何辦?汪精衛回答,青年軍人聯合會中有共產黨人,也有國民黨人;而且,如果孫文主義學會宣佈解散,共產黨人也不能反對了,他們不是說大家要團結麼?在宴會快結束時,我問汪:總理逝世周年紀念,宣傳部起草的宣傳大綱,已送交常委書記長,不知您看到沒有?汪說沒有看到。這個宣傳大綱後經中常委討論,決定由汪精衛加添一段,解釋三民主義是革命的三民主義。

  毛澤東銷假後,肖楚女也要離開宣傳部專做籌備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工作,當時已內定肖為教務主任,而此屆農民運動講習所早定毛澤東兼所長,並將於五月三日開學,故此時工作很緊張。我請毛澤東找個人來做我的幫手。毛澤東允為物色,並說,如果在廣州找不到適當的人,就函請上海派個人來。

  肖楚女旋即搬出毛澤東的寓所,住到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宿舍裡去了。

  三月十七日上午從黃埔軍校傳來了謠言:「共產黨策動海軍局的中山艦密謀發動武裝政變。」十八日下午中山艦果然準備開往黃埔。毛澤東問過海軍局長李之龍。李回答:這是校長(蔣介石)的命令。本來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以後,市內謠言很多。後來據報第一軍第二師師長王柏齡部隊內也流傳這個武裝政變的謠言,而王柏齡不但不查禁,反而在對部隊的連長以上各級軍官訓話時要他們「枕戈待旦」,消滅共產黨的陰謀。王柏齡師駐廣州城內,他的訓話由第二師的士兵傳到全市,人心開始不安。毛澤東問過陳延年。陳說:「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只能提高警惕,靜觀起變。」毛澤東這時預感到要出事了,他和我談起這些事,皺著眉頭說:莫非再來個廖仲愷事件。

  十九日深夜十一點半鐘光景,宣傳部圖書館的工友,慌慌張張來到廟前西街三十八號,那時毛澤東和我都還沒有睡,正在談論廣州的形勢。毛澤東說:鮑羅廷回去了,加倫將軍也回去了,代理蘇聯軍事顧問團長的季山嘉對廣州各軍情況不瞭解。止說到這裡,那位工友來了,見了毛澤東,就用廣東腔的半生不熟的官話說,海軍局長李之龍被捕了,李之龍新婚不久,被王柏齡部下的士兵從床上拉下,打了一頓,然後帶走。毛澤東聽說李之龍被捕,就說,現在是查有實據了。他吩咐那個工友去找陳延年。工友去後,毛澤東默然沉思,顯然是在考慮問題。我不敢打擾,也默坐相陪。楊開慧在樓上給小的孩子餵奶後早已睡熟了。

  那個工友終於又來了,他說街上已戒嚴,但夜市未收,士兵們在趕走夜市上的人,十分混亂,所以他沒有受到盤問。毛澤東有點不耐煩地問道,陳延年同志呢,見到沒有?工友說,他在文德樓附近看見他帶著他的秘書,據秘書說,是往蘇聯軍事顧問代表團的宿舍。於是毛澤東不再多問那愛嘮叨的工友,揮手叫他回去睡覺,對我說,他要到蘇聯軍事顧問團的宿舍去。我說:「路上已戒嚴,怕不安全,我陪你去。」毛澤東點頭。蘇聯軍事顧問團宿舍離毛澤東的寓所不過一箭之遙,路上沒有碰到戒嚴的崗哨。但到軍事顧問團宿舍時,卻見士兵甚多,簡直把宿舍包圍起來了。毛澤東和我走到宿舍大門前就有兩個士兵上前盤問。

  毛澤東坦然答道:中央委員、宣傳部長。又指著我說,「這是我的秘書。」士兵聽說是中央委員,就陪笑道:請進去。我們進了大門,是個傳達室,毛澤東叫我留在傳達室,獨自進裡邊的會議室。我在傳達室先聽得講話的聲音,像是毛澤東的。後來是多人講話的聲音,最後是高聲爭吵,其中有毛澤東的聲音。又過一會兒,毛澤東出來了,滿臉怒容。我們回到家中坐定,毛澤東臉色平靜了。我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毛澤東回答:據陳延年說,蔣介石不僅逮捕了李之龍,還把第一軍中的共產黨員統統逮捕,關在一間屋子裡,揚言第一軍中不要共產黨員。據蘇聯軍事顧問代表團的代理團長季山嘉說:蔣介石還要趕走蘇聯軍事顧問團。

  我有點驚異,問:那怎麼辦呢?毛澤東回答:這幾天我都在思考。我們對蔣介石要強硬。蔣介石本來是陳其美的部下,雖然在日本學過一點軍事,卻在上海進交易所當經紀人搞投機,當時戴季陶和蔣介石是一夥,穿的是連襠褲子。蔣介石此番也是投機。我們示弱,他就得步進步;我們強硬,他就縮回去。我對陳延年和季山嘉說,我們應當動員所有在廣州的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員,秘密到肇慶集中,駐防肇慶的是葉挺的獨立團。目前就廣州一隅而言,蔣介石的武力佔優勢,他有王柏齡一個師的兵力,再加上吳鐵城手下的武裝警察,就有一個師和一個營了。然而就兩廣而言,蔣介石這點兵力就居於劣勢。第一軍的士兵和中下級軍官都是要革命的,蔣介石的反革命面目一旦暴露,第一軍就會反對他。況且,第二軍譚延闓,第三軍朱培德,第四軍李濟深,第五軍李福林,都與蔣介石面和心不和,李濟深與蔣還有宿怨。

  二大以後的新中央執委會,又升蔣介石為軍事總監,平空在各軍之上又來一個人管制他們,他們更加不服氣?。因此,我們可以爭取他們,至少可以使他們中立。我對陳延年他們說,中央執、監委員到了肇慶以後,就開會通電討蔣,指責他違犯黨紀國法,必須嚴辦,削其兵權,開除黨籍。廣西的軍事首領李宗仁本來和蔣有矛盾,加上李濟深,這兩股力量很大,可能為我所用。擺好這陣勢對付蔣,蔣便無能為力。毛澤東一篇講完,我就問結果如何?他歎口氣說:陳延年先是站在我一邊,可是,以季山嘉為首的蘇聯軍事代表團卻反對。

  他們從純粹的軍事觀點看問題,認為真要打仗,肇慶一地的財力要支付一個獨立團的費用,必然不夠;而廣州的稅收比肇慶多十倍。即使其他各軍都袖手旁觀,蔣介石有一個師的兵力加上吳鐵城的武裝警察,對付獨立團就綽綽有餘。況且獨立團只有手頭的彈藥,無法補充,而蔣介石剛收到蘇聯運來的大批彈藥。就這點而言,獨立團不能堅持到一個星期。季山嘉這樣一反對,陳延年也猶豫起來。我再三跟他們辯論,沒有效果,最後決定請示黨中央。我又問:您料想結果如何?毛澤東思索一會兒說:這要看中央的決策如何,如決定對蔣讓步,最好的結果大概第一軍中的共產黨員要全部撤走了。重要之點不在此,在於蔣介石從此更加趾高氣揚,在於國民黨右派會加強活動,對我們挑釁。

  此時快近午夜十二時半,毛澤東說:睡覺去罷。就上樓去了。我在床上卻輾轉不能熟睡,但聽不到槍聲,料想沒事,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已經日上三竿,街上已解嚴。毛澤東早已到農民運動講習所去了。我到宣傳部辦了些雜事,看過幾封不緊要的文件。宣傳部裡的同人都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我到陳延年的辦公地點,才知道蔣介石派兵包圍蘇聯軍事顧問團宿舍以外,還派兵包圍了汪精衛住宅。蔣的部下對兵士說:共產黨要造反,派兵去,是保護蘇聯顧問和國民政府主席。陳延年又說:蔣介石也包圍了省港罷工委員會並收繳了糾察隊的槍枝彈藥。

  過了兩天,我又見到陳延年,我問:事情如何結束?陳延年回答:中央來了回電,要我們忍讓,要繼續團結蔣介石準備北伐。我們已經同意撤回了第一軍中的所有黨員。但蔣介石要求解剖季山嘉,這不是中國黨內的事,讓蔣介石自己向莫斯科辦交涉。陳延年又對我說:「剛收到上海來電,要你回去,張秋人則從上海來,兩三天內准到。」

  我在晚上,對毛澤東說起這些事。毛澤東說:「看來汪精衛要下臺了,我這代理宣傳部長也不用再代理了。張秋人,你認識他麼?」我回答:認識,也是浙江人。毛澤東點頭說:「張秋人本來要到宣傳部工作的,現在就派他接你的手編《政治週報》罷。你且等張秋人來了再回上海。」

  在張秋人到的前兩天,孔令俊突然來找我,他也是從上海坐船來的。原來令俊上海大學尚未畢業,德沚認為上大中文系畢業沒有什麼意思,不如給他找個職業,又料道廣州一定需要人,可是事先沒有告訴我,就叫令俊來了。我那時只好把他也安排在宣傳部當個小職員,同時告訴了毛澤東同志。

  兩天以後,張秋人來了,也住在毛澤東的寓所,和我同室,睡在肖楚女空出的床鋪上。我向張秋人交代了有關《政治週報》的存稿等等,算是辦好了交代。於是我去定了船票。仍是那條「醒獅」輪船,定的官艙,二十四日或二十五日可以開航。在這兩三天內,我總算有工夫觀賞了一下廣州的名勝古跡。我又乘鄧演達的小汽艇同鄧到黃起軍校看望了惲代英,又乘原艇和鄧演達同回廣州。

  此時早知道包圍汪精衛住宅的兵已經撤回,汪精衛卻稱病不出。我在上船的前夕,去看望汪精衛。在樓下一進大門,就有個男子攔住我,用廣東話說了一大串。我不耐煩與他糾纏,就拿出名片來,他接了名片一看,就上樓去了。一會兒,就下來請我上樓。我上樓後,看見陳璧君正在指揮兩個女僕整理物件,轉臉對我說,汪先生住在裡邊一間。汪精衛看見我很高興。當我說要回上海時,他苦笑一下說:「你要回上海,我不久也要舍此而去。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我們的事業沒有完。我們後會有期。」

  醒獅輪開航那天上午,我向毛澤東辭行,毛澤東說:「上海《民國日報》早為右派所把持,這裡的國民黨中央在上海沒有喉舌,你到上海後趕緊設法辦個黨報,有了眉目就來信給我罷!」我答應努力去辦。卻又問他:還管宣傳部的事麼?毛澤東說:「他們一時找不到適當的人,挽留我再管幾天,再說,我也得把我代理部長以後經手的事情,作個書面報告,作個交待。」

  我已經上了船,中央黨部的書記長共產黨員劉芬匆匆找上船來,把一個紙包交給我,輕聲說:這是文件,帶回上海交給黨中央。

  輪船開航的時候,我站在甲板上,遙望江天,心中感慨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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